司明钰说完,也不理会他人的表情,径直走回车架处,手一伸,声音轻柔地仿佛能生怕惊扰了什么。
“夫人。”
随之,众人就看到一只套着白玉镯的手缓缓伸出,一身素色长裙,头发做妇人髻,只几支白玉蝴蝶簪做缀,说得好听些是清新又雅致,难听些就是寡淡了。
“夫君。”
此女说话轻声细语的,站在高大俊逸的司明钰身旁,显得小鸟依人极了。
二人手指相握,司明钰带着谈筠缓步走到司明远面前。
“夫人,这位便是大皇兄。”
女子似乎有些羞涩,低着头,轻轻唤了声,“大皇兄。”
“胡闹!”司明远厉色道,“阿钰,你是皇子,婚姻之事怎可草率?”
说这话的时候,司明远内心都快乐疯了。
司明钰他是被毒傻了吗?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带了个人回来,就说是自己的夫人。
司明钰这一出,还有哪个勋贵敢把女儿嫁给他?
没有联姻,他倒要看看,司明钰还能有什么朝廷势力和他斗!
更何况,趁此把这个不知轻重的名号压在司明钰头上,借机败坏他的名望,司明钰这个蠢货,活着也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随着司明远的一声厉喝,谈筠猛地一颤抖,就躲在了司明钰身后,像是怕极了司明远的模样。
刚才还觉得司明远说的没错的人,又觉得,倒也无需对一个女子这般苛刻,瞧瞧这人都被他吓坏了。
只是……这般小家子气,如何当得了端王妃?
全场的注意力都在司明钰和谈筠二人身上,哪里又有人注意到和司明钰一起回来的那群人嘴角猛地抽了抽。
司明钰将谈筠护在身后,“大皇兄,你吓着他了。”
他轻轻蹙着眉,一副对身后人极为怜惜的模样。
这里的事也被围观的人一个一个地往后传,不多时,百官身后就想起了窃窃私语。
司明钰深情地握住谈筠的手,“大皇兄,我知道,婚姻大事,自作主张,是我不对。”
“可你知道吗?”
“我当时不知被何人所害,深中剧毒,更是落水失忆,是筠儿救了我。”
“若没有她的悉心照顾,我就回不来见你和父皇了。”
“我们二人相识于微末,她却从来不嫌弃我,我二人两情相悦,对月盟誓,以天地为证,那个时候,我还不记得我是皇子呢。”
“后来,等我想起过往一切,我已经与筠儿成婚了。”
“大皇兄,我不能因为我们身份悬殊,就嫌弃糟糠之妻吧?”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这辈子唯一认定的妻子,白首一人,余愿足矣,就算父皇罚我,我也是这么说的。”
好一场深情告白。
谈筠趁人不注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睛瞬间蓄满了盈盈水花,“夫君……”
二人深情凝望,任谁看了,都是情深义重,好一对神仙眷侣。
原来司明钰中毒后失忆了,怪不得他表现得仿佛完全不知道是自己下毒的一样。
司明远心中庆幸,又觉得这个当着众人表白的司明钰妇人之仁,愚蠢至极。
可他不知道的事,司明钰那番深情告白,早就被看热闹的百姓一句句传了出去。
啊!多么美好、真挚的爱情啊!
莫说人群中的女子各个露出感动的神色,就连男子也不禁动容。
能在恢复记忆以后,明知自己是天潢贵胄的情况下,依然不抛弃于微末中相识的结发妻子,明知将她带回应都会惹来众多非议,端王殿下还是这么做了。
当真是君子风范,光明正大,可敬!
司明远又不是真心想劝司明钰抛弃糟糠,他甚至希望司明钰能和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永远锁在一起。
他作出一副孩子不懂事的模样,叹息一口,“你啊……”
司明钰坚定地握着谈筠的手,“父皇那边自有我自己去解释,谢过大皇兄担心了。”
在二人的你来我往之间,官员中的谈学文面上不显,手却紧紧握着拳头。
谈筠不是死了吗?!
当初,谈筝告诉他,谈筠跌下悬崖,尸骨难寻,所以才会有了她代替谈筠的嫡女身份,嫁为大皇子妃的事。
现在,这丫头竟然没死?!
谈筠的眼神忽然飘过百官众人,甚至没有在谈学文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只是好奇看到这么多人一样。
可谈学文还是被吓出了一声冷汗。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谈筠这孩子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生活他能不知道吗?
谈筝说是意外跌下悬崖,身为她的亲爹,他能不知道谈筝做了什么吗?
只不过是不在乎,这个留着温氏血脉的孩子,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踩着丈人的鲜血冤屈爬上去的,自然不喜欢。
可谈筠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一个深闺养大的小姑娘,没什么见识,谈学文不认为谈钰有这样的能耐,能在看到之后无动于衷。
难道她没看到?
谈学文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波澜不惊。
好死不死,这个死丫头还和端王撤在了一起,看来自己得找个机会探一探,别让她坏了自己的大事。
谈筠仿佛完全没看到谈学文,只好奇地看了百官一眼,就畏畏缩缩地躲在司明钰身后,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一个早上,除了极少数百姓看到了司明钰的真容,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别人的话语中,想象他的风华绝代,还有端王与端王妃的绝美爱情。
有人像是过来人一样说,怕是过不了多久,端王就会另聘淑女作正妃,那草野出身的姑娘能在府中有个院子,就已经是端王殿下仁至义尽了。
又有人说,端王殿下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承诺,今生只有这一位妻子,任是什么人都拆不了此等天赐良缘。
争论愈演愈烈中,司明钰的车架却一路直行,去了皇宫。
待他进宫面圣后,其他人才送着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夫人,进了端王府。
等关上王府大门,隔绝了那些窥探的视线后,谈筠才收起那副娇娆造作的模样。
她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素白的袖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毫不客气地坐上了主位。
府中管事早就接过吩咐,奉上最好的茶水糕点,浑然将谈筠当女主人尊敬,刚要携众奴仆行跪拜礼,就被谈筠拦住了。
谈筠摆了摆手,“虚礼就免了,赵云松,李为,你们二人带着大家修整一番,该干嘛干嘛去。”
“管家,府中的账目都拿来,我要对一下殿下的私库。”
“仡徕菀,这个令牌交给你,以后听从暗卫小队的安排,专心司明远那边的监控。”
“对了,石吉和哈扎克现在在哪儿?”
王府连同管家等一众仆从还没适应谈筠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赵云松已经上前一步,“回夫人,已经交由暗卫看管,绝不会出问题。”
谈筠点点头,看了一眼还愣着的官家,点了点桌子,“账簿。”
跟随司明钰多年的官家仿佛在这个新夫人身上,看到了司明钰的模样。
清冷、疏离,一眼就能带给人压迫感。
只不过司明钰更温和些,就算心中再急,表面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夫人却不是,满眼火光灼灼,一看就不是温吞的性子。
管家赶紧带人去拿账册和库房钥匙,赵云松和李卫也去各忙各的了,只要仡徕菀还留在原地。
她拿着那块令牌,神情却有些茫然。
谈筠抿了抿司明钰家那价值千金的茶,原谅她一个俗人,也的确尝不出什么特别的。
见仡徕菀还愣在原地,谈筠出声道,“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想向司明远报仇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
仡徕菀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对司明远的恨,支撑着她一路走下来,如今,在这个报仇的机会终于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她内心却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谈筠不理解她的心情,她现在一想到自己将要大仇得报,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见仡徕菀茫然地回看她,谈筠想了想,余光瞥到她身后精致得像个娃娃却没有呼吸的“仡徕瑶”。
谈筠认真地回看仡徕菀,“你不是答应仡徕瑶,要报仇,然后去看看世界吗?”
仡徕菀闻言,转过头去,“仡徕瑶”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她的身后,仿佛她们年幼时,相互陪伴的时光。
仡徕菀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迷雾散去,“报仇,然后带着阿瑶去看看世界。”
谈筠点了点头,对仡徕菀能想开也很欣慰。
仡徕菀大概真的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欲望,所以眼看着大仇将要得报,她反而害怕这之后的空虚。
好在,仡徕瑶死前,就看透了同胞姐妹的内心,所以,为她留下了一盏指路明灯。
如果不知道活着要做什么,那就去看看世界吧。
仡徕菀突然对着谈筠一笑,“等看完世界,我想回到巫族,为巫族的孩子们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她的脸上满是当初被蛇虫撕咬过的伤痕,看着可怖,但目光却难得一见的清澈透亮。
谈筠与她相视一笑,“挺好的。”
看来,除了仡徕瑶留下的话,仡徕菀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未来。
——
司明钰在皇宫里呆了很久,一直待到月上柳梢,他才紧赶慢赶地回来。
谈筠吃糕点都吃到翻白眼了,刚想有点小脾气,就对上了整整十箱金灿灿的黄金,耀眼得能把黑夜映照成白日!
“等很久了是不是?有吃过饭了吗?”司明钰迈着长腿三两步就走到了谈筠面前,刚想拉起她的手,就被谈筠一掌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