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蔽月,疏星影暗,穹苍上略微透出点的些许光亮,愈显得山野阴森,惟有树林间一点明亮火光如萤。
“大哥,这小子兜里就这点钱,还不够咱哥俩买坛好酒!”
林子里,二人围着一堆篝火,一扁额斜眼塌鼻的汉子手上摊开一钱袋对着旁白的汉子忿忿道了一句,脸色十分难看。
“娘的!辛辛苦苦干一票,结果遇到个穷鬼!才这几个子儿,他娘的当真连坛子好酒都买不了!呸,晦气!”
旁边狭眼断眉生着高颧骨的汉子趁着火光看了一眼轻得可怜的钱袋,里面当真只有几个铜板,便嫌十分晦气地朝地上狠啐了一口。
“大哥别急,那小子身上还有把乌漆嘛黑的破剑,说不定还能再当几个子儿,待我去拿来看看。”斜眼汉子指了指不远处又道。
顺着斜眼汉子所指的方向,其口中的小子正是被五花大绑牢牢捆在树上的如鸢。映着火光跳动,如鸢眼皮子也跟着跳了跳,方才从头疼欲裂中醒来,迷糊间还没睁眼一看,却觉自己浑身动弹不得,猛地惊醒,才见自己竟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树上。
“你们什么人?!”
那斜眼汉子刚走到如鸢跟前,就听得如鸢有气无力地喝了一声。她方才醒来,也不知自己被绑了多久,惟觉手脚发麻,那绳子勒她勒得实在腰酸腿疼。
如鸢暗中试着挣脱,然则数圈麻绳捆得委实结实,手腕跟脚下更是打成死结,越拉越紧。捆绳之人想来是个好手,用的老道的手法,半分也不教她有逃脱的可能。
“这小子醒了,大哥!”斜眼汉子忙跑到如鸢跟前瞅了瞅,一边回过首去知会狭眼汉子。
“我们什么人?老子告诉你我们什么人!”
面对仅有的几个铜子儿犹然气紧,狭眼汉子信手抽了一条柴火闻声而来,怒气冲冲,将火把照到如鸢跟前,一把揪住她衣襟怒道:“看见没!老子是你山贼爷爷,你山贼大爷跟山贼二大爷!”
灼热的火光扑烁,照得如鸢脸上一阵炽热,一看清眼前二人的模样,跟着倒抽一口凉气,还真是。她可真是好运气啊,李云香说的散匪又叫她遇上了,她刚还担心别叫双儿遇上呢,结果自己就......
心里一瞬无奈地苦笑,瞧这架势,自己与这些山贼马匪之间的缘分,仿佛比跟那尊神仙来得还深。
不过对着火光,只见那狭眼汉子生得眼睛狭长,鼠目寸光,断眉凶悍颧骨高挺,端得是一副狐狸般狡猾阴险的长相。而那斜眼汉子扁额塌鼻,歪眉斜眼,脸上五官平得像是快要被人用抹布抹去了似的。
如鸢瞧着这样的人也能当山贼,当真好笑得紧。不过说来自己的运气也太差了,缘何三番两次都能遇上这些贼人,不是疾风寨那伙黑心辣手的,就是眼前这两个狼狈为奸的,若是此番能逃脱,下次出门前她一定要先算算黄历,择个良辰吉日再出门。
这想法好像上次也有过,那斜眼汉子见如鸢不仅不怕竟还面带笑意,实在是伤了他为非作歹的尊严,当时就腾起一股怒火,“你他娘的笑什么?!”
“不是啊大爷!你看我哪里是在笑,我是在哭啊!”
如鸢不想自己被他瞧了去,立马敛了笑,蹙眉做出一副十分委屈可怜的模样。眼下这个处境,昆玦又不在,还是见风使舵先卖个软弱可欺的表象来得好。
“休得胡言!你方才分明是在笑,我兄弟二人看得真切,还想糊弄我们不成!”斜眼汉子一声怒喝,显然不买她的账。
“说的哪里话大爷!你看我被你们绑在树上连动都动弹不得,自然是哭笑不得,方才在笑,眼下便是在哭啊!呜呜呜......”
如鸢呜噎了声音假装害怕,一旁的狭眼汉子却十分警觉,冷冷一笑,“你这小子!钱财没有几个,口齿倒是伶俐得紧!”
“哪里哪里,大爷你说笑了!我本就是个穷光蛋,身无长物,我若是有钱,今日乞巧佳节,我自该在山下酒楼里大鱼大肉地吃着喝着,哪会大半夜了,还在这山上孤零零地走啊!大爷你说是不是?”
眼见这狭眼汉子实在狡猾得紧,如鸢立时悻悻然,又极委屈地压低了声音,愈显诚恳。
“这倒是,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个财主!”狭眼汉子扫了如鸢浑身上下一眼,从头到脚都毫无富贵之处,便略微放低了防备。
见状,如鸢立马趁热打铁,赶紧同他二人卖个乖,又道:“我瞧二位山贼大爷生得是才貌双全、胆识过人、虎虎生威!便是这山中的大王,并为双雄!你们看我身上就这么几个铜板,实是穷鬼一个,多看我一眼都晦气得紧!这点钱虽少,但权当是我孝敬您二位,二位要不,就把我放了罢!往后我再路过此处,自当多加孝敬!”
如鸢脸上虽是可怜兮兮,然瞧着眼前这二人的模样,心中直笑才貌双全这种话自己也是夸得出口。
那斜眼汉子听了倒很是受用,想着她实在是穷,要来的确也没什么用处,正欲解开如鸢身上的绳索,却被狭眼汉子一把拦住,眯长了眼睛狐疑地扫了扫如鸢,狠狠嗔他道:“你个憨傻的蠢货!‘他’说是什么你便是什么吗?这小子分明是在给我们下套!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闻言,斜眼汉子虽憨傻,却极为听话,旋即丢了手。
如鸢心里暗啐,这狐狸脸端得是一副狐狸长相狡猾心肠,这般不好糊弄,原本就差那么一点就脱身了,眼下竟生生被他坏了事,真恨不能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无奈,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口袋里没有钱,身上可不一定!你且将‘他’胸前再掏一掏,说不定钱都藏在那里呢!”
扫了一眼如鸢胸前,那狭眼汉子眼中阴鸷,闪过得意的寒光。
“还是大哥想的周到!”斜眼汉子心觉也是这个道理,连连点头,立马撸了撸袖子,作势便要将手伸向如鸢衣领。
“等等!”
脱口一声怒喝,止住了斜眼汉子的动作,如鸢额上也惊出一层细密的汗。
二人皆凶神恶煞且一脸狐疑地看向她,便见如鸢卖乖地一笑,脑子里飞快地想了想,愈发低声下气道:“两位大哥听我说,我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谁还会有了钱袋子不装钱,把钱放在别的地方的?你看我身上就这几个铜板还用藏?要不你们还是把我腰间这把剑拿去卖了吧,还能值两个钱!”
腰间的凌霄剑乃是家传宝物,如鸢自然不会真的就拱手送给他们,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待一旦脱身,于她而言解决这两个小毛贼自不成问题。眼下要紧的是万不能让他们掏了她的领口,若是被发现她是女儿身那可就万万不妙了。
话罢,斜眼汉子正犹豫着,却见狭眼大汉眼中又几许精光闪过,狡黠一笑,“剑我们是要的,但你不敢让我们掏便说明你身上的确藏得还有银子!你越是不敢,便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
他忽作了停顿,嘴角的奸笑实在不怀好意。
如鸢蹙紧了眉头不知他在盘算些什么,紧跟着便见他眼珠子一转,竟道:“况且你生得细皮嫩肉,就算真没钱了,我看倒是可以把你卖到大户人家去,我听说有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就好这一口!凭你这般模样,定能卖得不少银钱......哈哈哈哈!”
说完,狭眼大汉得意地笑了起来,那憨傻的斜眼汉子一听也乐开了花,再无半点犹豫,连一拍手:“还是大哥好筹谋!今日这一出手,咱们也算没有白干!”
事已至此,如鸢也沉不住气了,咬牙切齿地恨着那狭眼汉子,啐道:“我呸!早就听说小泽山上又起了几伙散匪,没想到你们不但拦路抢劫,竟然还干着拐卖人口的龌龊勾当!依我朝律例,拐卖人口可是死罪,就是正经的人牙子也不敢!腌臜泼才,你他娘的有种单挑!”
如鸢嘴上骂得厉害,本是想激一激他,寻个万一的生路,可狭眼汉子只冷笑一声,“我倒也不是专干这个的,只是见你生得实在是好,想来那些大户人家不会少了银两!少拿什么死罪来吓唬我,混江湖的有哪个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老子都当山贼了还会怕官府?”
“况且等你进了大户人家的大门,关在后院里,自有人将你看得牢牢的,届时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那家的老爷,将你腿打折,自也不会让你泄露了风声去!你以为你长了张嘴当真还有用了?可笑至极!”
话罢,狭眼汉子满目鄙夷哂笑,不由如鸢再拖延两句,他支了个眼神给斜眼汉子示意他赶紧动手,斜眼汉子点点头,一把揪住如鸢领口,径直就要扒了开再度伸手进去......
心间倏忽沉至海底,如鸢眼前一片死黑,这回她就是再惊喝一声也无用了。
浑身该死的绳结打得极为牢靠,让她半分动弹不得,眼眶急得酸疼,这般毫无反击之力的感觉,比上回生生被胡一刀捶断肩膀还要险恶,教人方知何为万念俱灰。
就在汗水落下的一瞬间,本以为就这样了,如鸢狠咬着槽牙已经模糊了视线不敢看清。倏忽间,长夜之中惟有一道红光闪过,不及眨眼,斜眼汉子忽地张大了嘴巴喷出一口鲜血洒在她胸前,让她顿时一愣。
等如鸢回过神来时,已经瞧见,斜眼汉子的脖子上多了三道深深的血口,来不及反应,他瞪大了双眼径直跪倒在地,喉咙里似被鲜血噎住,只吐了几口便不动了。
一旁的狭眼汉子万般骇然,眼睁睁看着斜眼汉子忽就莫名倒地死了,一瞬脸色也如死灰一般,脑海里满是方才那道诡异的红光,忙拿了火把左右映照,于黑暗之中寻找方才那道一闪而过的鬼/影。
“什么东西?滚出来!”
狭眼汉子抖着双腿一声怒喝替自己壮胆,心间怦怦,揣摩着方才那红光不知是山间什么厉害的野兽,今日时运不济地叫他给遇上了。
又一瞬,红光从如鸢面前一晃而过,应声而来,已然立在了狭眼汉子身后。
察觉到后脊背一股恶寒,狭眼汉子颤抖着缓缓转过身,然映入眼帘的非是山间何等凶残可怖的野兽,却是一张十分陌生却阴邪笑着的冷峻人脸,只是那人脸上的眼眸竟赩炽如焰,恍如鬼/魅。
是他来了。
如鸢怔然,那道身影再熟悉不过,狭眼汉子怕得紧,而她却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