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峰被云海淹没,朝阳光辉刚透出云端时,慕长渊醒了。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自己后背,但什么都没摸到。
慕长渊把择一喊到床边,边解衣带边说:“你帮我看看。”
书僮不解道:“您昏迷好几天,衣服都换过好几道了,这才刚醒又要看什么?”
慕长渊手指动作一顿。
但犹豫只持续了一瞬,就继续宽衣解带:“还是看看。”
见他坚持,书僮伸手帮他脱衣服,嘴里还不忘念叨:“医宗的仙君会诊过好几回,说要施针我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对方毕竟是仙君啊,仙君都是除妖降魔的,哪有虐待凡人的道理,您说对吧……”
慕长渊心想这不巧了么,少爷我就是正经妖魔。
书僮醒后,很快就和几名年纪相仿的墨宗弟子混熟了,从对方那儿得知情况:当晚容城内的弟子见事态失控,便向宗门发出求救。墨守金印一下喊来四位上仙,甚至还有仙盟的贵客。
邪祟毫无疑问遭到来自仙界的毒打。
慕长渊脱力昏迷,弟子听见怒目金刚的咆哮:“务必救活!务必救活啊!”
“方院长耳朵都快被吼聋了。”那名弟子夸张道。
择一顿觉过意不去。
其实他知道自家少爷的身体,高烧不退、咳血昏迷都只能算作“病情稳定”,不必大惊小怪,仙君如此尽心尽力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如此一来,书僮更加觉得修仙改命是比寻医问药更好的办法。
“原来那说书人全是胡说八道,我见仙君日日苦修,也为苍生百姓镇邪谋福,哪是一个跑江湖的口艺人能造谣的。”
魔尊淡淡地:“小孩子家家一惊一乍,你一天要感悟几次?”
择一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顺嘴感慨道:“原来仙门这么有趣,难怪四少爷回来得少。”
刚才慕长渊还搭两句,这会儿彻底冷着脸不说话了。
书僮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爷,您和四少爷吵架了?我发现这几日只要提到,您都会不高兴。”
慕长渊深吸一口气,硬邦邦道:“我不跟神经病吵架。”
择一只当他嘴硬脸皮薄。
书僮被慕夫人买回家时,家中只有慕长渊一位少爷,另一位“四少爷”据说有仙缘,年纪很小的时候被云游的仙君带入仙门去了。
慕长渊排行第三,此前慕夫人的两个孩子早早夭折,慕长渊同样身患绝症。
正因为连续生出死胎和病胎,慕夫人被婆家赶出家门,但她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挣到给慕长渊治病续命的钱。
早些年没钱时,慕夫人便每日蹲在镇上的药铺附近,看到哪户人家的小厮买了人参,就偷偷尾随到朱门大户旁的巷弄口,等那家人熬了药,家仆出来倒完药渣,她再跑出来从药渣里翻出几片药材拿回家熬。
一介弱女子就这么把奄奄一息的孩子养活。
四少爷比慕长渊小几岁,生父身份不详,兄弟俩关系其实还可以。弟弟九岁那年成为仙门的内门弟子,自那后就不怎么回家了,平日里都是书信来往。
再后来慕家的家境逐渐转好,夫人的生意越做越大,终于能花钱请大夫,用各种昂贵的天材地宝吊着慕长渊的命。
这些事都是书僮从街坊邻里处听说的,在择一眼里,慕夫人确实是位奇女子,书僮也并不觉得少爷会真的生弟弟的气。
前两日医宗仙君特地把择一叫到跟前,叮嘱他病人情绪若是不好,千万不能刺激。
择一终于找到少爷性情变化的原因,连忙谢过仙君提点。
这会儿见慕长渊不高兴,书僮想起叮嘱,只得闭了嘴,跑去隔壁搬来一面铜镜:“喏,少爷您看——哪有什么东西?”
铜镜中背脊瘦削光滑,确实没看见什么锁环。
慕长渊盯着铜镜里的身影怔怔出神,开始对另一件事感到费解:
凡胎肉身不能长时间控制魂元,那夜生气暴走后,魂元暂时偃旗息鼓,体内的缚魂锁就时不时戳一下它,好像要看看它死了没。
疼倒是不疼,就是……
魔尊陡然生出一种被调戏的错觉。
但慕长渊思来想去,觉得未来上神应该没这么无聊。
魔尊从不怀疑自己和上神八字犯冲,打架不需要正当理由,沈凌夕看见自己和邪祟站在一起就出手,这就很合理。
但上锁又是几个意思?
书僮见少爷脸色又开始五彩斑斓变幻莫测,伸手探了探额头,嘀咕道:“是退烧了呀……”怎么还这么神志不清。
慕长渊想了想,严肃问道:“沈凌夕呢?”
书僮吓一跳:“我听别的弟子说沈仙君又快要突破了,这几日正在闭关调整。”
慕长渊的注意力瞬间跑偏。
又要突破?
仙修证道,境界突破前后是道心最不稳的时候。
好歹是天道魔尊,慕长渊人前还勉强维持几分宗师包袱,一碰见沈凌夕,心里攒了万年的那股偏执劲就完全控制不住,发疯似的往外抽芽。
少顷,满肚子坏水的魔尊生出一个想法,慕长渊迅速做出决定,吩咐择一:“去取纸笔来。”
要脸干什么,他要天下第一。
**
墨宗内部分为天志、明鬼两派,意为“天道意志,明辨鬼神”,旨在相互竞争,共同进步。
近来明鬼派似乎出了点事,缥缈峰当值的都是天志派弟子。
进入龙象仙山后,书僮发现真正的仙门修士才不像医馆小厮那么嚣张跋扈。
天道千变万化,仙修走的是善道,若仙门弟子心不向善,就别说突破境界了,可能连宗门考核那关都过不去。
书僮将慕长渊的需求告诉一名弟子,对方在大美人昏迷期间时不时就来偷看,算是得了“好处”,办事就格外积极。
墨宗有钱,笔墨砚用的都是上品,配了金箔及火漆,托盘上还有一条黄花梨雕的木鱼机关。
慕长渊瞟了一眼,基本满意。
小辈的恭敬态度稍稍挽回了被醒梦铃扣掉的印象分。
慕长渊低头时,日光在他侧脸轮廓上投下薄薄金光,好似披上一层暖色的纱。
那弟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想:这人真好看,就像话本里遭人强夺的炉鼎……
正当弟子色令智昏时,头顶上方飘下一句:“你在看什么。”
弟子顺嘴就说了真话:“看炉鼎。”
说完一惊,自知失言,小脸涨得通红。
慕长渊挑起眉梢。
魔尊知道自己外貌出挑,上一世他成名时已经是引发人间动荡的阿修罗,后来又捏过一个女身马甲,仙界对他的外貌评价是“容色惑人”。
那弟子窘迫不已,幸好有择一打圆场道:“没事,我们少爷就喜欢听别人夸他好看!”
慕长渊:……
抖了老底的书僮还没完,又喋喋不休地介绍起那名弟子:“这是墨宗明志派的墨磐磐,那晚也在容城,少爷您还记得九州茶楼吗……”
墨磐磐听到容城,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恰好被慕长渊捕捉到。
在书僮眼里,墨聍是当机立断救下一城百姓的英雄,可在修仙弟子眼中,历练的人连山脚城门都没出,就祭出保命的法器打道回府,实属丢人现眼。
“墨磐磐……”慕长渊重复道。
弟子紧张地抿住嘴唇。
书僮正要提醒他,就听见慕长渊淡淡道:“这么多笔画,宗门考核交卷很痛苦吧。”
择一:“……”
墨磐磐险些泪奔。
慕长渊为老不尊,欺负完筑基弟子,就让书僮接过托盘顺便送客:“多谢仙君想得周到。”
墨磐磐红着脸摆着手说:“没没没没事,那我先走啦,有需要的话再叫我!”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慕长渊隔着珠帘说:“替我把那张红色的笺纸拿出来,待会儿要用。”
书僮果然从一沓纸中找到朱红笺纸,好奇道:“这不是摆酒席写请帖用的么,少爷要请谁?”
慕长渊漫不经心道:“请神。”
择一以为他在开玩笑,并不较真。
等书僮熟练地铺好纸、研好墨,慕长渊这才懒洋洋地下床,掀开珠帘,走到案台前随手挑了支紫毫,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总共也没几个字。
择一虽是伴读书僮,但大部分时间都要照顾病人,认的字还不多。
慕长渊封好火漆,却没有把信递给书僮,而是拿起托盘里敦厚可爱的木鱼,将信笺塞入腹中,那木鱼就跟活了似的摆起尾巴,还亲昵地蹭蹭他的手心。
择一惊讶得嘴都张大了。
慕长渊刚一掀眼皮就看见他那副呆样,不禁笑道:“这是飞鱼符,仙门里多的是这样的小机关,方便内部通信。”
书僮心想也是,山中重峦叠嶂,一峰又一峰的,不能全靠御剑乱飞,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少爷您懂的可真多。”
慕长渊沉吟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若病好些,你就有时间读书了。”
择一点头:“少爷您真是个大善人。”
魔尊猝不及防地接到一张好人卡,浑身别扭,没好气道:“不读书连人话都听不明白。”
择一:“嗯嗯,您说得对。”
慕长渊:……
慕长渊不再多说,吩咐小木鱼:“去找沈凌夕。”
那双满盛晨光的桃花眼,提起那名字时更闪烁着诡谲光芒,看起来眼波流转、潋滟多情。
不过话就不那么好听了:“务必把信贴到他脸上。”
书僮:??
小木鱼在半空中欢快地摆摆尾巴,高高兴兴完成使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慕长渊成功凭自己的聪明才智越猜越远
*
魔尊:实不相瞒,在我家,我是最正常的那一个。
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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