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臣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只是臣还烦请陛下一定要将臣先前那番话牢记于心”
萧牧白躬身行礼准备告退,抬头准备转身之前,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谢裕之一眼,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谢裕之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待确定萧牧白完全离开后,他的精神才渐渐放松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唤着一直在殿外守着的福顺进来,服侍他回内殿歇息。
时辰已至夜半,皇宫内大多数的宫殿早已灭了灯火,四下无人,周遭环境显得寂静又冷清。
“真不知道谢裕之那厮怎么会想要住在这种鬼地方,像个傻子似的把皇位那个烫手山芋当成宝贝”
萧牧白曾经是皇宫的常客,加之谢裕之登基以后也没有对皇宫布局多加修改,是以萧牧白还能凭着当年的记忆认出到御花园的路。
他记得沈琅喝醉酒的时候同他说过,她有一个认识了许多年的青梅竹马,那个竹马待她极好,她也真的想过也许有一天她会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洗手做羹汤。
只是真到了那一天,她还是意识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自己终其一生都将被困在宅院相夫教子的事实,纵使要嫁的那个男子再如何恋慕她也不行。
所以她逃婚了,她负了他。沈琅说她觉得愧疚但并不后悔,她希望如果有一天有机会的话她会补偿他,但绝不能是以婚嫁这种方式。
后来萧牧白知道了沈琅口中的青梅竹马正是大祁当时的三皇子谢裕之,萧牧白不希望沈琅一直会觉得自己亏欠这个人什么。所以在谢裕之被奸人诬陷杀害宦官,即将就要被押入大牢时,萧牧白哪怕自己才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也要瞒着沈琅立刻赶过去救他。
他也原以为只要自己帮谢裕之登基,那就算是萧牧白代替沈琅补偿了他,那谢裕之与沈琅之间应当自此之后不亏不欠,结果却没想到这个看似清风朗月的君子竟比他想象中还要阴险得多。
“啧,没想到当年命都差点儿没了救回来的却是个大麻烦”萧牧白走到御花园的尽头,那里是整个皇宫内唯一有月光照过来的地方。
“子胥,是你吗?”
柔柔的声音从萧牧白身后传来,若他记得没错的话来人叫的是他的表字。他印象中皇宫里能知道他表字的,除了那些资历比较高的老古董以外应该就只有一个谢裕之了。
可听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个女子,再让他认真回忆一下的话,萧牧白大抵知道是谁了。
“碧禾公主?”萧牧白悠悠转过身,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那张明净清雅的脸蛋和那双盈盈秋水般的剪瞳。
“将军还记得我?”面前如远山芙蓉般的女子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话,秀丽的面庞染上红晕,整个人显得激动又欣喜。
“怎么会不记得?子胥听过公主的不少善举,公主以女流之身改革并推行大祁新的织造之术,且多次从鞭打妻妾的恶霸手中解救不少妇孺。
甚至每逢时年遭遇饥荒,公主都会多次为民请求减免赋税开仓赈粮。此上种种,大祁上下何人不知公主的高义?”
其实关于碧禾公主的义举,大多都是沈琅告诉他的。因为每回沈琅押送俘虏的时候总会出现个别下属把胡人女子当成军妓肆意玩弄,哪怕她已经对所有犯事的士兵进行了严惩,这种情况依旧屡禁不止。
因而沈琅有段时间情绪极为低迷,她不认为胡人女子就是所谓的贱奴,她们和大祁所有女子都一样。既然能拿起武器反抗的男子已经投降,那为何还要把对烧伤抢掠无恶不作之徒的憎恨转移到无辜的女子身上。
同样,若是世上每一个人都以这样的歧视对待女子,那下次若被俘虏的是我大祁女子,是否也逃不过这样不公平的命运?
所以当她听到我朝的碧禾公主愿意站出来替女子发声时,沈琅笑得极为开怀,那是萧牧白第一次在她的脸上见到笑容。
从那之后,沈琅天天都在他耳边讲,她很想见见这位传言中娴静典雅的女子,想同她说说如今世道女子的艰难,她有多么感谢碧禾公主愿意为女子,为灾民,为受苦受难的黎明百姓付出这么多努力,只是最终还是没能有这个机会。
其实萧牧白认识碧禾公主,不过要说记得她的相貌于他而言还是有一定难度。他记得数年前也是来皇宫参加夜宴,他当时年少轻狂,也同今夜般对四处递过来的酒不加拒绝,以至喝到后面实在有些不胜酒力。
正当萧牧白觉得有些头昏脑胀之际,他撑着有些晕得厉害的脑袋抬头就看见,一个女子问他需不需要解酒汤。可能因为是喝了太多酒导致视线变得模糊,因而他并未看清面前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但她那双眼含秋水的眸子他看得真切。
因此经年以后他还能认出碧禾,也完全是因为她的眼睛和当年别无二致。
“碧禾感激将军记挂,只是将军能否恕碧禾唐突,碧禾想亲自问问将军一个问题”
“哦?公主不妨请问”
“碧禾想让将军实话告诉我,将军如今还记得碧禾,只是因为碧禾所做的事情于百姓有益,还是会出于一些私情,哪怕只有一点点呢?”
碧禾公主是真的想知道,眼前这个高挑俊朗的男子是不是真的对她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当年为什么要回自己的信又为什么不赴约,害她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苦苦等待如此之久。
“私情?我想公主会不会是误会了什么,我与公主相见统统不过寥寥几面,何谈什么私情?”
萧牧白实在有些不解,他这么些年基本没回过大祁,更别提私下与碧禾公主相见。就连封将之前他最多也是因为公事进宫,可能偶尔会和她擦身而过,但这期间两人连招呼都不曾打过,所以他和碧禾公主哪儿来什么私情。
“你,你难道没有.......?!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记得也实属人之常情,我又非得要再去争辩些什么呢”
碧禾的指尖掐进掌心的血肉,她闭上眼静静感受身体传来的疼痛,只有这样以后她才会觉得能好过心里藏着的那份酸楚。作为一国公主,她有自己的体面,事到如今她还是拉不下脸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对她。
“公主殿下到底想说些什么,在下怎么听不懂?”萧牧白负手而立,他淡淡地看着面前就算只是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素裙也藏不住华贵之气的女子。
“前尘往事我也不想再提起了,如今我只想问问,你今后是作何打算?”
“什么?”
碧禾不敢确定萧牧白是真的听不懂她想说什么,还是只是装作糊涂让她断了念想。
“我想知道你的婚事怎么办,以前征战沙场不谈儿女私情也就算了,可现在大祁边疆已经趋于稳定,你也已经班师回朝,这么多年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娶妻生子吗?”
碧禾又深深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这次她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这些年你有没有在塞外喜欢上别的女子,若是没有你可不可以考虑看看我,若是已有.......”
“我可以做妾”
“公主殿下!”萧牧白打断了身前女子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您是大祁的公主,身份是何等的尊贵,您配得上比萧某更好的郎君”
“没事的,这公主我不当也罢,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不介意自奔为妾”
碧禾已经完全抛去了属于淑女的尊严,这些年她等的实在太久了,久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好在她就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
眼前的男子是她的心上人,更是大祁万千少女心中的不败战神,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她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找不到了。
“就算公主不介意,萧某也会介意,换句话来说哪怕您不是公主我也不会娶您。原因无他,在下的心并不宽阔甚至可以说十分狭窄,这里最多只能住得下一个人。
当她出现以后,萧某才明白无论是此前还是此后,任何女子的容貌或是气质于萧某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所以我发过毒誓此生非她不娶,若她嫁给我则是我得偿所愿,若她不嫁也只能是天不怜见我罢了。但无论她作何选择,萧某都不会改变心意,她已然占据了我心的全部,那么试问这样的我除了她又能娶何人呢?”
“所以公主殿下,萧某是真心认为,您可以找到一个以后会一直爱您疼您的如意郎君,而不是苦苦等待一个早已把心交给别人的萧子胥。
我不可能是您的一个好归宿,所以今夜您就当没遇见过我吧,之后您仍是大祁受人尊敬的碧禾公主,我也还是常年驻守边关的骁骑将军,咱们二人今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