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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庵堂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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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离忧越是想要印证心中的猜想,就越是受到阻挠,他发觉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也许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知晓。

但是苒苒不愿意为他画。

“离忧哥哥,陛下早就下旨,皇室宗亲,绝不可将皇祖母的相貌绘给外人看。”

季离忧不明白,“这是为何?”

苒苒眼眸低垂,再抬起时已经眼中含泪,“我之前告诉过你,南魏皇宫有一女子自焚,你还记得吗?”

季离忧说记得,“但是这与敏徽皇后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季离忧便变了脸色,“难道……”

苒苒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自焚而亡的正是皇祖母。”

“怎么会如此?”季离忧喉咙一紧。

苒苒说,那个女子用生命换取了自由,原来说的就是敏徽皇后。

季离忧闻罢,心中难以忍住悲伤,“她应该是个很慈祥的祖母吧?”

“是啊,皇祖母的手很暖和,她笑起来脸上有个酒窝,眼睛也很美,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温柔的女子。”

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母仪天下,在最尊贵之时选择了如此激烈的方式自尽。

季离忧在想,有没有可能敏徽皇后就是从四门学中消失的时嵬。

苒苒沉思片刻道,“我不能给你画皇祖母的画像,但是,有人可以帮你。”

“什么人?”

“青游庵的老嬷嬷。”

“她是何人?”

“她曾经是我皇祖母的侍女,皇祖母还活着的时候总是让陛下给她找户好人家,后来她二十五岁那年就被放了出去,但是我听说她回乡后又被她兄长转手卖了,她几经波折才逃回了良渚,等她回来,南魏大殇,她才知道皇祖母已经去世,但民间只是以为祖母是因病薨了,并不知内情,这位宫人就在青游庵落发为尼,终生为我祖母吃斋念佛。”

“如果我去,她会为我画敏徽皇后的容貌吗?”

苒苒将腰间的玉佩给他,“你可以将此物给她看,她看了便知我是谁,你和她提什么要求她应该都不会拒绝你。”

季离忧骑马来了良渚城外。

草色又枯黄,夕阳凄凄恻恻地照在油漆久已剥落的大门上。

夕阳下,依稀还可以分辨出“青游庵”三个字。

这便是他要找的地方了。

季离忧伫立在凄恻的夕阳下,看着这满眼的荒凉。

他慢慢地走上了铺满苍苔的石阶,轻轻一推,残败的大门就“呼”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就像是红尘中苦者的叹息。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得连风都吹不起。

随着风而来,一阵阵低沉的诵经声,穿过了这荒凉的院落。

季离忧继续向前走,大殿里一片阴森黝黑,看不见香火,也看不见诵经的人。

院内的天光更淡了。在昏暗中季离忧仿佛听见有人在低诵着佛号。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施主是不是来佛前上香?”

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尼,双手合十,正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看着他。

她身边站了两个比她稍微年轻些的尼姑。季离忧认不出苒苒说的是哪一个。

为首的尼姑,她的人也干瘪得像是这落叶一样,苍老枯黄的脸上,刻满了寂寞悲苦的痕迹,人间所有的欢乐,像是距她千里之外。

季离忧走了过去。

“施主高姓?”

“我姓季。”

季离忧要了一束香,点燃,插在早已长满了铜绿的香炉里。

低垂的神幔后,季离忧看见尊垂眉敛目的佛像,似乎也充满了愁苦之意。

“这里可有一位叫红芍的人?”

女子笑了,“入佛门中,谁还有俗世之名?”

季离忧看了看三位老尼,见她们都没有承认的意思,他也不便追问,看来又要无功而返了。

“施主用过素斋再走?”

季离忧道,“不必了。”

“喝一盅茶?”

季离忧点点头,他有些话想要问问她。

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尼,手托着白木茶盘,垂着头走了进来。

季离忧端起了茶,同这老尼对视一眼。

奉茶的尼姑合十道,“施主当心茶烫。”

季离忧摸了摸外壁,却只是温热,并不至烫手。

季离忧沉吟片刻,终于问为首的尼姑道:“诸位在这里已多久?”

年纪最大的那位道:“究竟已有多少年,老尼已不复记忆,只记得初来的那年,这里的佛像刚开光点睛。”

“已有二十年吗?”

女子眼中掠过一丝悲伤之色,道:“只怕已有两个二十年了。”

“可否告诉我,为何遁入空门?”

老尼摇头,“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得了。”

季离忧又转头去问奉茶的那位。

尼姑道,“为还一人的恩惠。”

她枯黄干瘪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之情,过了很久,她长叹道:“对红尘间事虽已全都看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尼接过话道,“能活着,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季离忧慢慢地将手里的这碗茶放在桌子上,正准备离开。

老尼看着这碗茶,忽然道:“施主不想喝这一碗茶?”

奉茶的尼姑却道,“施主,茶凉了,不该饮冷茶。”

老尼姑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皱纹一抖,显得更加枯瘦。

季离忧摇摇头。

她又道:“若是因茶凉,施主可坐等一会儿,我会为施主再沏一杯。”

季离忧道:“家中人嘱咐我,在外面不要随意喝陌生人的茶水。”

老尼说道:“但我只不过是个出家人,施主难道也……”

季离忧仍是摇头。

老尼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施主也未免太小心了。”

季离忧道,“脖子上顶着脑袋,谁敢不仔细呢?”

老尼脸上忽然露出种冷淡而诡秘的微笑,这种笑容本不该出现这张脸上的。

她冷笑着对季离忧道:“可惜了……无论多小心的人,迟早也有要死的时候。”

话刚说完,她突然如豹子般跃起,凌空一翻。

宽大的袍袖中,就有一缕银光射了出来。

她的出手也实在太快,若不是季离忧躲得快,那银丝便会穿过他的眼睛,从他后脑中射出,宛如蛛丝。

等季离忧回过神来,他停止了闪避,反迎着这银丝暗器冲了过去,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他的剑已出鞘,刀光一闪,直将银丝劈为两半。

源源不断的银丝向着季离忧扫来,他凌空翻了过来,宽长的衣袂犹在空中飞舞,银丝锋利,竟将衣角割开一片。

她冷笑道,“今日我就送你去见我当家的。”

话一出,她突然觉得膝盖上一阵剧痛,长剑已重重地敲在她的膝盖上。

她当即跌下,伏在地上。

季离忧敛声道,“你当家的,是谁?”

忽然,剩下的两个尼姑中,有一个叱一声。

季离忧再看,方才奉茶的尼姑,此时已经被挟持。

地上这个是翻不出花样了,季离忧用剑指着她道,“出家人,杀生不好吧?”

她啐了一声,“我呸……”

季离忧看着她道,“你和她,你们不是出家人,只有她一人是。”

尼姑道,“实话对你说,你要找的人就是她,但你要是敢伤害我师傅一下,我就立刻杀了她。”

季离忧点点头,“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要我怎么做呢?”

她道,“将你的剑放下。”

季离忧看了一眼奉茶的尼姑,轻轻把剑丢在地上,“我都照做了,那你就不要害人性命了。”

他摸了一下腕子上的铃铛,心中有些打鼓,要是过一会儿那女子不看他的眼睛,他要如何惑她?

才放下剑,一柄剑已向他刺来。

剑刺的地方,全都是季离忧的要害。

眼见季离忧如燕子般灵活,这女子彻底怒了,揭下脸上的面具,满头大汗。

皱巴巴的老者面具下,是一个极妖艳的女子,额头上清汗如露。

她恼羞成怒,一剑对着季离忧的手臂便砍,季离忧看着那面具分了心,他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完美的易容术,连声音也能仿得如老者。

他随手一抬,银铃撞上这女子的长剑。

“咯”的一声,这把精制的长剑,竟折断了。

女子的虎口已崩裂,满手是血。

季离忧见罢,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铃,连刮痕也没有一处,他挑衅着摇了摇铃铛,“我都拿这铃铛没有办法,你要是能给我劈开,我还得感谢你。”

倒在地上的老尼眼睛里那种仇恨、怨毒之色,季离忧看得出来,但她却不是在看季离忧,而是他手上的铃铛。

季离忧道:“你认得这银铃?”

老尼咬着牙,冷声道:“我认得这铃铛的声音。”

她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来自地狱中的魔咒。

“活人不该戴着这铃铛。”

季离忧道,“好晦气的话。”

“你可知,有多少人,为着这铃送了命,但是他们都是蠢货,因为他们只知形,不知声,没有人听过这铃铛的声音,也没有人辨的出,只有我一人可以。”

季离忧一向知道说书人神通广大,从哪里找来这个铃铛束缚他,他也不甚好奇,略敷衍问了一声,“为什么?”

她道:“因为就是这铃,毁了我的一生。”

季离忧见她可怜,“一个小小的铃铛,你也能委屈成这样?”

“当然不是。”

她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道:“你可知你手上的铃铛是何物?”

季离忧摇头,“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女子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季离忧被她吓了一跳,“阿婆,你可别哭啊,我……你要是想要,我回头摘了下来就给你,别哭……我……”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手中却挥动长袖,一根银丝直穿奉茶老尼的心口。

季离忧亲眼看着奉茶老尼倒在了地上,心口渲出一片红色。

他方才明明听懂了她的暗示,也知道她是想要他逃,但是他没有,他太自大,想要看看这个假尼姑到底在耍什么心机。

是他错了,也是他害死了她。

季离忧越发后悔,他到底为什么来找她,如果不是他来,是不是她就不会死在她手下。

季离忧挥剑一斩,地上多了一具枯瘦的干柴,就像是在潜鳞馆遇见了那个老者。

怪不得她说,她要为人报仇,原来他们都是一家的。

女子瑟瑟发抖,她蹲在地上搂住了自己的膝盖。

季离忧转头便走了,没有再去看她。

卫琅来的时候,夜色正深沉,季离忧早已走了。

他只看见了地上那具像是花木的尸体。

安木达拉住他的衣角,“你到底来找谁?”

卫琅轻抚着她的肩,道:“本来想要杀这人,但想到她已经死了。”

安木达仰起脸,用一双比秋星还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轻声道:“有人帮了你,你不必脏了手,为何还愁眉不展?”

卫琅轻轻叹了一声。

“我认出了这是谁的剑法。”

安木达问道,“是你那个叫季离忧的朋友吗?”

“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他用剑的时候总是喜欢支棱剑身,又不忍心在人身上旋剑锋,这样做,留下的伤口就会很小,你说过,他一向不喜欢伤人。”

卫琅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安木达叹息了一声,道:“我不懂,为什么这一次他杀了人呢?”

“也许不是他杀的。”卫琅替他开脱。

安木达道:“我只知道现在这里死了两个人。”

卫琅冷声道:“就算她不死在别人手里,也会死在我手里,他们逃不掉。”

安木达皱眉道:“你生气了?”

卫琅不应。

“你在生我的气?”

“不是。”

“你在生自己的气?”

“是啊。”

“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呢?”

卫琅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他本来,应该是个手上干净的人。如果我把知道的告诉他,他也不会到处寻他想要的答案,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事。”

“什么答案?”

“我只知细枝末节,他想要知道的全部,我也不甚清楚,如果只把我知道的皮毛告诉他,也许会错误地引导他。”

安木达在听着。倏而走到了尸体旁,从她袖中拿出了一节银丝。

“希望你的朋友没有受伤,因为我看见银丝上有血。”

过了半晌,卫琅和安木达也离开了此地,她忽又叹道:“你的朋友真讨厌。”

卫琅问道,“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安木道直言。

卫琅怔住。

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想多了。”

安木达的神色很黯淡,缓缓走到他面前,将他的手握住,闭上眼睛道:“不是我想多了,是你,你现在想得很多,你头脑很乱。”

“安木达……”他撤回了手,“不要读取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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