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之人商议妥当,妆奁具已齐全,生怕嫁妆叫人看不起,择了良辰吉日,祝家便差人接了金棠儿过去。
并不算正经娶妻,故此也没有多少人来贺喜,更有人将金家小姐的事情添油加醋,借此打击祝瑞林。
虽没有请多少客人,祝瑞林却专门请了戏班子。
他还记得有一回金棠儿的兄长无意中说,他家有个小妹妹,最是喜欢看戏,要是没人拉她回家,她能看到地老天荒。
祝家响了锣鼓,请了人来唱大戏。
头一出,麒麟送子下人间。
二出天官将福赐下。
唱了五六出,戏罢府中的亲友才渐渐散去。
天色渐昏,秉灯入房,金家的侍女将新郎官请进屋中。
屋内灯烛辉煌,女子坐在床边,乖巧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
祝瑞林坐在喜帐边,挑了她的盖头,她并不敢抬头直视他。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像是这个仪式不能言语,一开口,便千万都化为灰烬消散了。
他把杯盏交到她手中,同她喝了交杯酒。
才喝一盏,佳人脸颊边绯红一片。
压鬓的是一只金钗飞彩凤,她一低侧头,鬓边的彩凤就蹭到了他的脸。
祝瑞林笑了,“我还没动手,你就先动手了?”
她不解,转过头来看他,见他脸上划了道红印子。
仔细一想才明白是自己头上的金钗惹了祸,急忙要把簪子取下,被他握住了手,“先别摘下,成亲头一晚,女子头上的发钗须得夫君亲自取下,如此才算是礼成。”
他又拿了子孙饽长寿面,“先吃两口垫垫。”
金棠儿点了点头。
张口去咬手里的饽饽,露出了糯白的银牙,吃了几口,见他盯着她,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吃了。
祝瑞林只说,“你吃你的,我说我的,你且听着就好,也不耽误你吃的功夫。”
金棠儿擦了手,将东西放下。
他开口道,“我是想同你说,愿你我们偕老,举案齐眉过此生。”
金棠儿说不出话,转眼便掉了眼泪。
“你是不是觉得委屈?”他问她,“我一定会对你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护着你,此生必不负你。”
季离忧听罢,拍着手道,“美人才子,终成眷侣,不错,不错。”
婴师傅反问,“你觉得三七茶馆中的那位说书先生,会是个善心的主儿?”
季离忧笑了,“别把人想的太坏嘛,他出手救了金棠儿一命,才有她日后和祝瑞林长相厮守的故事,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婴师傅冷笑一声。
“若当真佳话,又怎么会——”似是听见了谁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于是便闭了嘴。
想了想,最后道,“你可以自己问问他。”
季离忧无奈,“话说一半就走,吊人胃口。”
说书人回来了。
“什么话说了一半?”
季离忧反问,“你去哪儿了?”
“有些事要去办。”
“去拿锦凉盏?”
“谁和你说的?”
“这茶馆里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别人吗?”季离忧道。
“改日,是该将他的嘴缝上。”
“锦凉盏不是祝瑞林一家的传家宝吗?你怎么偷了人家的东西?”
说书人翻了个白眼,“小偷从主人这里偷了东西,难道就可以说这偷来的东西就是他们的?”
“锦凉盏本来就是你的?”
“你说呢!”
“婴师傅说你要好几天,你这转眼就回来了,怎么……不在外面多溜达几天?”
他没接话。
“去哪儿找回了这东西?”
“祝朔家里。”
“祝朔家怎么会有此物……祝朔……祝瑞林……祝家……难道,难道他们是……”他小声嘀咕。
“我听闻了祝瑞林的过往,这二人之间是不是有关系?所以,你才去祝朔那里,还带着我一起去查祝朔的死因?”
“是,祝朔正是祝瑞林的后代。”
又道,“我不会做没有缘由的闲事。”
婴师傅也这样说,季离忧笑道,“什么叫没有缘由的事,天生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故此什么话都不能说得太绝对了,因为没有什么是绝对可以算准的,你虽可占卜,难道从未占卜错?”
“从未。”他断定。
“骗人。”
“我没有。”
“明明金棠儿和祝瑞林在一起了,这不是凶事,是喜事,所以,是你算错了。”
“祝瑞林和她是喜事?”他忍不住笑了。
“难道不是?他们成了婚,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是大喜事。”
“所有的结局,有情人成婚为夫妇,这就是大喜事?不是,也许算是祸事的开端。”
“为何?”季离忧不明白。
他却没有继续说,那些残忍的,痛苦的,他终究没有对他说出。
夏季开端,三七茶馆后院是唯一清凉的地方。
季离忧搬了竹椅躺在后院阴凉之处,昏昏欲睡,眼睛都闭了一半。
茶博士过来添茶时说道,“要小人去拿个披风过来么?当心受了风。”
季离忧摆摆手,闭眼道,“热着呢,不用。”
茶博士上了茶水,幽幽道,“像是有位贵客要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季离忧的眼皮灌了铅一般重,怎么都撑不起,“……让……让婴师傅……或者陈师傅去见……接待一会儿,我……眯眼片刻……”
不消一炷香时间,夏日的风忽然有些凉了,打在手臂上,季离忧甚至觉得有些冷。
“怎么回事,要下雨了?”他翻了个身,从摇椅上坐起身。
后院的树簌簌作响,有风自很远的地方来,凉,急,凶。
院中有一片小竹林,日光暗淡了不少,竹林中恍惚有个人影,季离忧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此人站在林中,不动不语。
直到季离忧开口,“你是何人?”
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季离忧并没有感觉害怕,他有个很奇怪的想法,他好像认识这个人,但他想不起,在何地何时同这人见过面。
面容模糊,声音也不甚清晰,季离忧只能凑近些。
但无论他走得再近,他也走不到那人的面前。
陌生人的身影是冷冰冰的,但他的声音很温和,一开口,季离忧才听出是个女子。
她说,“把你交给我,如何?”
季离忧像是被这声音蛊惑,一瞬间竟想点头。
转念一想,摇头道,“我可不能把我自己给你。”
“你不属于你,你属于我,是你夺走了我,而不是我夺走了你。”
这一串话下来,季离忧的脑瓜子嗡嗡响,“什么?什么你属于我,我属于你,你不属于我,我不属于你……话说明白点儿,我脑子不够用。”
她没有和他解释,自行离去,竹林中却出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