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颜悄悄对她道:“虽然也听过雕题有傀儡之术,可这小孩实在做的难看,走动还行,就是不能细看。”
千奈连忙捂住了小木偶的耳朵,“嘘,小孩子不能听难听的话。”
邱颜回想起什么,遂问道:“这附近有人家吗?”
“何出此言?”
邱颜疑惑,“这片红柳林外,似乎并没有一户人家,你说,那老人家难道不怕来时的那条路上落入沼泽地?”
千奈愣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
遂乘马而回。
却丝毫不见老人家身影。
邱颜捂住了嘴巴,指着千奈怀里的孩子,“他……他……”
“你怎么了,好像看见了鬼?”
“你看小木偶。”
千奈朝前看,赞叹道:“竟是如此。”
那个木头脸,稻草掌的孩子已经变成了血肉之躯,面色身体皆如平常的孩子。
“几两银子丢在地下,换来个粉嫩嫩的小童儿,带回去,祖母一定很开心。”
“旁的事任凭小姐,可它这个模样,我们怎么说得清,你还是未出嫁的小女孩,带回去一个孩子,平白让家里遭闲话。”
千奈想想也是:“我有办法。”
苏华亭府门外,小厮急忙接她进去。
“你来了?”苏华亭笑着上前。
千奈开口就说,“你看你也是个佛心人,我听闻你疏财又仗义,对人极好。”
苏华亭没听她说过几句话,以为她是闷性子,没想到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正是。”他说。
“从前你与吾家无半点瓜葛,但现在我们都订了婚事,以后也就是一家人了对不对?”
苏华亭笑说道:“你若是肯嫁我这个才郎,可谓终身有托了。”
千奈没说完,就把身后的小孩子拉出来。
小男孩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的蝶翼长睫。
苏华亭吓得险些吐血,“这是?”
千奈说,“当然不是我的孩子,我还没嫁人,怎么会有孩子,哦,你可能有,但是没事,我不在意,等你我成婚,你把孩子带回来也行。”
苏华亭道,“我现在是何心情,你还讲风话话。这孩子到底哪儿来的?”
“是我出去骑马的时候,在路上见到的孩子。”
他盯着她,想找出她撒谎的痕迹。
“行了,是实话,你说吧,捡孩子做什么?”
千奈笑了,“他哭得很厉害,我就想着哄哄,然后就把他带回来了。”
“说不定是人家走丢的?”
邱颜说不是。
“嗯?”
千奈急忙接话,“也许是,但我们等了很久,都无人来找他,天黑了,我们只好把他带回来。”
邱颜使眼色,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说这是个木偶人?
千奈无声地和她目光交流,不许告诉他。
苏华亭看出了千奈没说完实情,继续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千奈还没有想好。
苏华亭自己问他,“你叫什么?”
他天真可爱,“小——”
“湘——”千奈打断,“湘柳,对,他叫湘柳。”
“可我听他说他叫小什么。”苏华亭道。
“对,他小名叫小柳儿。”
“小柳儿?”
回去的路上,邱颜竖起大拇指,“那片沼泽地叫湘君池,还有那片红柳林,湘柳,小姐果然是机智。还有,把那个小木偶给他,反正旁人说闲话也到不了我们头上。”
千奈只顾着想明日要什么时候来看小木偶,毕竟她从苏华亭家中离开的时候,他牵着她的衣角,哭着问她能不能带他走,他害怕,不想一个人。
千奈答应他,明天一定会来看他,还把自己的发簪给了他,说是如果晚上有妖怪,就用这个扎它,它就不敢来找他了。
苏华亭见那小孩拿着簪子乱晃,心中不安,对千奈道,“你这话不是针对我吧?”
千奈莞尔一笑,“当然不是,我知道苏公子最宅心仁厚。”
他不用吃饭也能动,不用睡觉也不会疲惫,但是他又有人类的恐惧。
小柳儿来到千奈身边的第一年,他是个孩子。
他问千奈,“阿奈,你有多少岁?”
“十几岁。”
“那你一共有多少岁?”
千奈笑了,“你想问我能活多少岁是吗?”
她抚摸着这个小木偶的头说,“应该可以活一百岁。”
“一百岁是多久?”
“嗯——很久很久,太阳升起,落下许多次。”
“一百岁是永远?”
“不是,永远可比一百大多了。”千奈说。
千奈和苏华亭成亲五年后,小柳儿还是小孩子,他不会长高,没有变化。
在成亲那天,千奈就把事实告诉了苏华亭,说清楚了这个孩子的故事,苏华亭起初不信,但当他发现这个孩子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孩子,他便渐渐起了试探的心。
他用剪刀故作不小心划破了小柳儿的手臂,皮肉下,是一层木头和稻草。
刀过肌肤,即刻拢合,他也不会受伤。
千奈会教他写字读书,很快,他学会了看所有的书,从书中学习那些千奈没有告诉过的事。
对于千奈,他是弟弟,是朋友,也是她的孩子,他是她带回来的一个宝藏。
对于小柳儿,她是他的一切。
千奈常常给他讲故事,因为他害怕黑,所以她讲的故事,都是光明,都是正义,从来没有邪恶,从来没有黑暗。
千奈会告诉他,太阳落下后,并不是消失了,只是变成了无数个小太阳,藏在草丛中,光一直都在,他要去亲自寻找。
他趴在千奈的膝盖上,看着千奈绣花、写字。
千奈有一天告诉他,她很小的时候,父亲说,太阳是神的朋友,神每天清晨都会去叫醒他,然后他们一起在苍穹中游玩,度过一天后,他们再各自回家。
他们成亲十年后,小柳儿无数次听苏华亭说,他爱她,千奈在第十年时说,她也是。
他说爱,小柳儿根本不在意是什么,但是爱从千奈口中说出,他开始好奇了,他想知道千奈的爱是什么。
他问千奈,“什么是爱?”
她笑,“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
后来,他想长大些,想要长大到能明白千奈的爱。
可是,他没有长大,他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千奈就有了一个孩子,一个真正的孩子。
他第一次觉得有比黑暗更可怕的事,是千奈不再专注的目光。
他很着急,问千奈说,“阿奈,你爱我吗?”
千奈点头,“当然啦,小柳儿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和小猪儿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我爱你们。”
千奈开始给小猪儿讲故事,她给他讲太阳和神,讲光明和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