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魏千里迢迢来讨伐东胡,这仗打了将近半年,南魏仍旧是没有讨得半分好。
吕必此人被东胡军打得节节败退。
经过连续数天的行程,剩下的三万南魏军到了北泰县边岸。
已到了寒冷的冬季,渡口边河已然封冻,冰面坚固,足以供大军安然通行,无须乘船。
过了此地便是掖山,再继续往北是东胡的边界,向南不远是北丘的领地。北丘和东胡已狼狈为奸,所以南魏人再往南一步就是越界,越界就意味着另有一场恶战。
这三万余人排列成整齐的大阵,正前方是高耸入云的连绵山脉。
南魏人极少见到如此雄伟的国之墙,仰叹之余,也徒增伤感,在东胡打仗这些时候,多次吃败仗已让众人萌生归乡之心。
再看眼前,只有荒芜的草场,一眼看不到头的茫茫雪地,和下一瞬就有可能出现的饥肠辘辘的狼群。
吕将军一双虎目冷冷扫过众人,那双冷光就是野兽见了也会犯怵。
自东胡归顺以来,南魏人已有数百年没有和东胡作战,最近的一次也是南魏人突袭失韦,给了草原人一个措手不及,但真正打起仗来,南魏人还是力不从心,不知是主帅指导不力,还是士兵软弱胆怯。
吕将军也很是忧心,天下归于一统、万民同侍一君这样的场面已经维持了百年之久,不能如今毁于一旦。
他顿了顿,马鞭一指东边,“朝廷已派援兵,我们就在东胡和北丘的边界等待援兵,只要我们耐得住,就一定可以一雪前耻,打得东胡人落花流水!”
他目光与面前疲惫的将士们一一交错过,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所有人都紧随着他的背影,骑着战马呼啸地冲向眼前的高山,中途没有一个人回头。
现在又是大雪漫天,白茫茫一片,大雪之下可能还藏着难以发现的沼泽地。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剩下的三万人的性命都付之东流。
虽然吕将军已提前派人抓了两个当地的牧民做向导,但这两个人只带了一天的路,就趁着夜色跑得无影无踪了。
高山颇远,众人都知道已经迷路了。
荒漠的草原上天空是白茫茫的,大地是白茫茫的,许多人因长时间看雪视力受损,暂时成了睁眼瞎子,剩下的人也都快体力不支。
吕将军只得紧急将一众将领叫到帐篷中来,问谁能辨得清路,他抱着一丝期望看向老兵,结果他们都是摇摇头。
南魏人又怎么可能对东胡的地形一清二楚。况且大雪掩盖了树木,草地,高山上连个活物都看不见。
先锋官着急道:“如何是好?一旦我们走错了道,就会在这山上打转,消耗体力,可若是贸然闯入北丘,就可能撞上北丘边界的守军,要是一不当心闯入这附近的草原部落,遇见了草原人,他们向东胡凉州求助我们便会陷入前后两难之地。”
副帅倒是满不在乎,浓密的眉毛一扬:“怕什么?遇见北丘人,就灭了北丘守军,遇见草原人,就杀光他们,看他们还怎么报信。”
军帐里议论纷纷,谈论半日,一时间沉默下来。
“沿此地图一路前行,便能找到一处避开北丘和东胡军,可供军队安歇之地!”帐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脆落的玉石之声。
众人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人轻抖着裘袍上的雪,一边往帐篷里走来。
面如润玉,眉宇间一抹俏色般更显此男子俊逸。
“放肆,竟敢闯入我——”
这人抬起头,吕将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腰间的令牌。
“季大人,是你。”急忙向前行礼。
季离忧回礼道,“倒也不是闯入,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在三万兵马中出入自由,只是拿着这令牌和陛下的信物,大家才给我让道。”
吕将军捋了捋胡须,“是陛下叫你来支援我?”
季离忧道是。
他看了看季离忧身后,空无人马。
季离忧看出他的心思,“吕将军不必多看,我并未带一兵一卒。”
“陛下这是何意?”
季离忧平静道,“只我一人便可。”
他说,他一人可敌千军万马,吕将军听罢想笑,可这冰天雪地几乎冻住了他的脸,他想笑也笑不出。
季离忧带着吕将军出了帐包,来到众人中间,轻搓着手:“你们现在沿此路前行,不出意外,按照这个速度,很快会碰上路途上的北丘军队。”他指着地图说道。
吕将军并不信他,“你如何得知这清楚的路线,连当地牧民都不一定可以在冰雪中准确判断路线。”
季离忧笑了笑,“既陛下派我前来相助,还请吕将军放心。”
他还是很担忧:“我们的口粮有限,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地方躲避风雪和两队人马,就得饿死在这雪地里!”
季离忧微微一笑,看向他说道:“我只是出出主意,到底是进是退,还得请将军拿主意。”
众人一齐看向吕将军,他沉思片刻,决绝道:“就跟着季大人走!”
见主帅如此笃定,众人只好舍命相陪。
山路蜿蜒千里,沿着小路一路摸索前行,就像在蛇背上爬行,九曲十八弯。
为了鼓舞士气,吕将军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第一个领受风雪,他以身作则,希望战士们一鼓作气离开此地。
按照原先的计划,三日便可抵达传闻中东胡和北丘的无人之地,那里正好背山,将风雪遮挡在外,这样一来草间一定有活物,众人还能补给食物。
但很不巧的是,粮草即将吃完。
望着漫天的大雪,有人建议杀掉一批副马,以马肉来充饥。
吕将军说什么也不同意,进入雪原这几天,一路全是积雪,至今已经有不少战马病倒,照此下去,一边杀马充饥,一边有马病死,就算找到了暂歇之地,马匹也所剩无几。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先锋官突然骑着马奔来禀报说前方发现一群黄羊。
吕将军大喜过望,上千头黄羊足够两天的口粮,可以支撑他们走出此地。
他立即派大将带上人,一起去围猎黄羊,务求满载而归。
大将自小马背上长大,围捕这些黄羊自然不在话下。
这群黄羊个个毛色极有光泽,腹中满满,应该是在附近一处草场刚刚饱餐过,这是围猎的大好时机。
他和另一个大将兵分两路,各自排成一个半月队形,从两面合围上去。
根据以往围猎的经验,他知道围捕羊群首先要干掉头羊。群龙无首,接下来就是猎杀时刻。
仔细观察一番后,他已经锁定了头羊,一箭过去,毫无偏差地将头羊当场射杀。
头羊毙命后,整个羊群发出极惊恐的叫声,群羊无首,有些不知所措。
两路人马同时开弓放箭,这些黄羊肚里塞得满满当当,此时根本跑不快,在漫天的箭雨招呼下躲无可躲。
没有头羊,剩下的羊群更是跑得毫无章法,众人只见这些蠢物互相冲撞、踩踏起来。
包围圈越缩越小,一部分人继续放箭,另一部分人手持长枪将黄羊驱赶成一个大圈。
季离忧在另一个帐包盘算接下来的行程,却忽然听说吕将军的人发现了大批黄羊。
季离忧问道,“约莫多少只?”
“上千只。”
他立刻张开地图看了看此处的地形,正好是个凹槽地,黄羊怎么会集中在此地。
“有没有看见狼?”
士兵说没有,“大将说不会有狼,要是有的话,早就把这些黄羊给吃了,怎么会留给我们。”
怎么会忽然间出现这么多黄羊?
黄羊成群结队并不少见,但上千只同时出现,还没有惊动狼群,这就非常奇怪了。
雪原狼的嗅觉比草原狼更甚,他们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些到了嘴边的美味。
季离忧喉间一紧,“糟了……快叫他们撤!”
“季大人何意?”
“是陷阱。”
就在大将指挥众人下马,将猎物纷纷抬到马背上,准备美餐一顿之时,突听得一声深沉的嗥叫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很快,惊悚的嗥叫声从四面袭来,将饥肠辘辘的南魏军紧紧包围。
坏了!大将心头一凛,这些是狼群!
他转头四下一看,果然四面涌出大批灰色的身影,疾如闪电般向他们冲来,大有“围猎”南魏军之势!
难道这群黄羊是他们囊中物?
吕将军也看见了漫山的狼群,猛然想到,按常理狼群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群的,除非惹急了它们,比如抢了它们的美味。
顾不上多想,吕将军当即手下拿起弓箭,吩咐所有人准备迎击。
但多数人此时已将弓和箭收起,正在搬运黄羊,一时都有些手忙脚乱。
这群狼异常狡猾,猛冲过来却不直接攻击人,先是攻击战马,马匹受惊,纷纷四散狂奔,竟把一些士兵撞到在地,狼群不费多少力气就咬死了倒在地上的士兵。
吕将军正要喝令众人,让他们冷静下来。
季离忧却道,“吕将军趴下!”
他急忙伏倒在地,就在他伏倒后一刻,一只半人高的狼忽然扑飞上来。幸好他躲得快,否则此时就被巨狼叼在空中。
这头狼竟知道擒贼擒王!
季离忧顾不上许多,赶紧拔剑扶起吕将军和他一同迎击。
吕将军决定以其狼之道还施其身,先拿下头狼。孰料他剑刚对准目标,背后一阵冷风猛地袭来,他大叫不好,赶紧向下缩去,但还是慢了半拍,背部被一头狼重重地撞上,整个身体不由自主朝前扑。
季离忧急忙拉住他,一剑斩杀了一头饿狼。
头狼见季离忧才是队伍中的主心骨,换了目标,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吐着难闻的腥气就朝季离忧的脖子扑上来,獠牙足有男子的食指长。
季离忧将手中剑握直,对准头狼的大口就刺了进去。这头狼却一口咬住了长剑,一双兽性满满的眼睛正贪婪地盯着他。
季离忧只是迟疑了一瞬,右手一个没抓稳,这头狼大口一松,剑登时飞了出去。
他伸手即刻道,“回位。”
紫轻烟雨像是感知到他的召唤,立刻回到了他手中。
头狼收紧了呼吸,目光森森地盯着他的各处要害,显然是在准备发动最后致命一击。
季离忧趁着它犹豫一瞬,踏着厚雪,上前就是一剑,正中那头狼的咽喉。顿时,鲜血喷了他半身。
他根本顾不上这么许多,一脚蹬飞头狼的尸体,举剑又是一斩,将冲上来的下一头狼解决掉。
吕将军在乱战中道,“季大人功夫不赖。”
季离忧顾着杀狼,也来不及回他的话。
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战到了将近夜间,雪下得愈发紧,总算是将剩余的狼赶走了。
清点了一下剩下的人,这一场狼斗就损了五千人之多。
剩下的士兵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伤。
众人见黄羊还在,本是很高兴,如此一来,就有了口粮。可死伤的兄弟太多,就算大家可以饱腹,此时也无人开怀了。
吕将军发现了季离忧的手背受伤,嘱咐军医为他处理伤口,免得被冻坏,伤及筋骨,两道深深的狼爪印几乎刻在吕将军背后,见他也受伤了,季离忧道,“我无碍,是小伤,你们暂且去看看吕将军。”
忽有人大喊一声。
季离忧和吕将军走过去,不明所以。
几个士兵原来想把狼皮剥下来,还能多一件衣服保暖,刨开几头狼的肚子却发现里面有字条。
来人把字条呈上,吕将军看了,眼睛不住在季离忧身上打量。
季离忧疑惑,“上面写了什么?”
“自己看。”
看了一眼,上面写道,“闻季兄远道而来,不甚荣幸,特备薄礼,敬请收下。”
看着洁白雪地上的鲜血和黑泥,季离忧将手中的锦条握得紧紧的。
“季大人,难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
季离忧道,“将军想知道什么?我方才也在狼群中,同你们共同杀狼,才一会儿工夫,一张字条就让将军和我生了嫌隙,有意思。”
“看样子季大人是知道这字条的主人是谁?”吕将军面露疑色。
季离忧点头道,“我想我确实知道。”
“劳烦季大人相告,有谁会在这里以狼群突袭我们。”
季离忧揉了揉被风雪吹疼的头,无力说道,“东胡王——卫琅。”
四下皆静,只有呼啸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