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逃离军营, 白纾姮便一直提心吊胆怕被人寻见,于是化了原形藏于山野林间。www.xiaoxiaocom.com可终归她已修成血肉之躯,以原身处世多有不便,还易被猎人觊觎。
待于山中藏了五六日, 她才择了这处落脚, 半山腰一隅,独屋独院倒也清净。称不得与世隔绝, 顺山路下山走半个时辰, 便可见着周边村落的村民们所搭建的集肆摊坊。
雍州边境虽与帝都长安万般繁华的呈云泥之别,民风却颇为淳朴, 见她模样是北藏异域人氏, 应是从草原逃难出来的, 称给她的瓜果总会多出些斤两。
她心怀感激, 每每接下人家好意,总会感恩诚挚地行北藏抚肩重礼,道声谢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是她初入凡间时便懂的规矩。
因此她思来想去,琢磨着将六只大白鹅换银子委实不妥, 便寻思着还是拿去送给山下集市里好心的婆婆大婶。
即便她再不愿借花献佛, 可自己如今身上无甚值钱物件儿,且这三天着实诡异, 盘算着还是快将这些突如其来的玩意儿送走,图个心里踏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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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霜露厚重, 屋檐上积雪化后结成薄冰,分明已到三月立春,北境却仍是天寒地冻。
那时因净翊一掌穿透她肩骨,险些伤及心脉,如今这伤好得差不多,又逃离了那个半疯半魔的魔鬼。近来半月,安稳日子过得她舒心自在,不自觉地贪恋暖和被窝,一觉睡至日上三竿。
可屋外传来的刀斧劈柴的咔嚓断裂连连加重,沉重脚步声也纷起嘈杂,不时还听得见有人说话。
屋内的人儿睡意正浓,脑子混沌只以为吵,大被蒙过头顶,翻身紧贴着墙,身子在被子里蜷缩成半弧又沉沉睡去了。
院外东侧一角,身着青蓝大氅的高大男人正举着斧头劈柴,他算准了女人出门的时辰,来时见门扉紧闭不曾起疑,也未想到是狐狸冬天犯懒,睡至晌午还未出门。
空地别处,四名身高力壮的亲兵俩俩手抬两箱棕红铜锁木箱,听候吩咐落到何处。
归德将军摩挲下巴,抬手指向门口吩咐道:“将那两个箱子搬至门旁放下吧。”
四名亲兵将两个箱子当当正正地落至屋门旁,装满银锭子的木箱着实沉重,落下时扬起不少尘土,落地时的轰隆响动足以将屋内睡觉的女人从梦中惊醒。
单和秋迈步向院内东侧走去,向正劈柴的男人恭恭敬敬合手作揖,道:“师父,依您的吩咐,一万两银票已换成现银,可...您如此下去...恐怕...”
徒弟的吞吞吐吐听在男人耳里,苏澄扬了解和秋话中所意。
总不能一直如此,身为大军主帅擅离军营本就不妥,神羽军那边已颇有微词,只想得着机会,名正言顺地参他一本。
男人闻言不作回答,手上落斧动作一顿,随即又利落地将木柴劈成两半,紧接着又将另一块木柴立在木桩上。
日头上移,快过晌午了,姮儿该回来了,他现下只怕劈的木柴不够,灶里供不足柴火,怕她受冻,除此之外于他而言都称不上大事。
疯狂痴魔的爱觉醒于深渊万丈,却隐忍压抑于男人心底深处,惶惶不见天日。
心间偏执狂躁地想要上前接近与她相见,可一旦忆起她曾哭喊着说“折磨你自己便好,别再折磨我了”,他便开始如自虐般地犹豫止步。
如此两种迥然不同的深沉执念纠缠拧紧,每每午夜梦回都将他心口撕裂绞碎,碾为肉泥。他怕,自己的一意孤行会伤害她,也不敢再打扰她过几天安生日子。
可仅仅远望着她,便会令他极其痛苦几欲癫狂。他自私固执地想为她做些什么,也无论她接受与否。唯有如此,他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因她活着。
说甚家国大义,将门光耀,于这个疯癫痴狂的男人而言,皆要退居三舍,半分也不得与他的姮儿比肩。
如今的他只是爱屋及乌,惦念着北藏是姮儿的故乡,容不得东岚禁军肆意践踏罢了。
若非如此,这主帅之位,他宁愿拱手还于霍仪,便是大轩九州城破国亡又如何?他只愿余生来这村野山间与姮儿一同生活,便是日日见着她,不与她讲话,便也满足了。
这爱,自私偏执,扭曲野蛮,半点也不讲理,什么也抛得下,无人可将他从沼泽中捞出,也无人可将他自疯魔中救赎。
唯她,是大轩第一忠臣良将的救命稻草,她的良善于他心间屹立不倒,支撑着他活下去,支撑着苏门家主的国魂赤心,浴血沙场,保疆卫土。
苏澄扬将徒弟所说抛诸于脑后,周而复始地挥斧劈柴,将木柴叠放整齐,如此来来去去,他如聋哑一般绷着俊颜不作声,简直是要急死个谁。
单和秋实在见不得自己一贯钦佩的师父做出如此愚蠢行径,劈柴挑水送银子,有什么用?一日两日便算了,长此以往,与自毁前程有何区别。
神羽军霍仪对主帅之位虎视眈眈,北藏草原的东岚禁军也不知现下是何动作,四十万大军的主帅却于山野村屋间劈柴劈得不亦乐乎。
单和秋不曾如此爱过一个人,也不懂得爱至癫狂万般皆可抛的病狂心性。
徒弟只晓得师父再如此下去,病未痊愈,再惹怒朝廷内阁传进圣上耳里,落得个不顾军纪,玩忽职守的罪名,只会将苏门几代累累功绩一朝搭进去。
单和秋知道此时与师父说不通,握紧拳头,转身迈步至屋门前,抬手敲了几下门板。
咚咚咚——
单和秋清楚里面有人,方才吩咐人搬箱子落至门口时,托了师父要自己勤练听音辨位的福,耳朵极尖地听见屋内有人翻身动弹。
敲了三四下,屋内并没有人应答知会。单和秋只得隔着门板,高声向屋内的人请求道:“师母,和秋求您,求您出来见我师父一面。师父现如今除了您的话,旁人的话已经一概不理会了。”
“师母,师父已经在此处不分昼夜守您三天了。军纪森严,倘若再不回军营,主帅落得玩忽职守之罪,削官夺爵事小,边境战事事大啊。”
可无论单和秋怎么敲门唤人,屋内依旧无人回应,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狠心将这些纷纷扰扰阻隔于门外。
单和秋索性扑通跪在门口,合手抱拳,言辞恳切地请求道:“师母,如今北藏受东岚禁军控制,还请您看在北藏万千百姓的份儿上,出面劝我师父回军营,早日解救草原百姓于水火之中。”
听见徒弟于门板外的唤人言语,举斧劈柴的男人怔怔望向屋门,俊逸朗目之下如同什么死寂后又再次重生,刀斧于手中滑落,锋利尖刃险些大木桩凿成两半。
苏澄扬紧张不安,喉结上下一动,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忐忑。此时此刻,他担心地非是自己会不会被撵走,而是她会不会难过生气,气自己惊扰了她。
果然,裹夹“北藏百姓”这等字眼的杀手锏一贯好用,门内落栓声响清晰可见,门板却迟迟未推,可以相见,屋里的人有多矛盾害怕。
纤白柔荑颤抖地抚上门板,好比一场噩梦降临,她还在垂死挣扎妄图逃脱,最终皆是徒劳无功。
太容易了,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武侯而言,雍州边城寻个异域模样的天姿国色简直易如反掌。
白纾姮调匀呼吸后,左右离他距离远些就好,少与他废话,想来这三日他并未曾打扰自己,应是病情已经缓解了些。
嘎吱——
她垂首,蹑手蹑脚推开房门,寒气扑人,皙白嫩颊刹那浮现两朵红晕,小巧鼻尖也通红。
白纾姮还未从屋外呵气成霜的冷寒缓过劲来,男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使劲压抑下心间的翻江倒海,喉头干涩紧绷,低哑道:“外头冷,进屋说。”
苏澄扬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得再惊吓着她了,折磨也折磨你自己,她没有罪,经不起你凶戾地举动和言语间的吓唬。
尽力以一个正常心性的人与她交谈,莫给她负担,莫让她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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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朴素的小屋内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大将不怒自威,与自带威严之势的他同处与一个屋檐下,简直是对她的一种历练。
白纾姮倒茶的纤手抖若筛糠,有了之前在军营与他交谈的经验后,她暗暗斟酌字眼,酝酿语气,万万不能激怒他,免得自己惹祸上身,保住性命要紧。
他们二人之间再大的恩怨也可先放一放,女人明理知事,普天之下,除了这个疯子,再无人有能力将东岚禁军逐出草原。
她将赭色茶杯搁置他面前的四角竹桌,手抖还洒出几滴,客气疏离地道:“请用茶。”
白纾姮已经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浑身颤栗,拘谨小心地于他对面坐下,举止极其谨慎入微,美眸低敛垂首,掌心被冷汗浸湿,警惕万分不敢坐实椅子,以防不测自己跑得也能快些。
单是他坐着,她便一阵心惊肉跳,喉咙痛痒,只得清清嗓子道:“咳咳,你还是...还是先回军营,其余的事也...也不要紧。”
苏澄扬舍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戒慎神色更是止不住心口疼。
他这个丈夫称得上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澄瑛骂得有理,他向来只在乎自己,从不曾考虑过自己厉声吼人或举止粗鲁时,她该有多害怕。
直到如今,将她的爱消磨耗尽,于他身上再无法寻觅任何依赖信任,连丈夫给予妻子最基本的安全倚靠,也早已荡然无存。
“无妨,我只在一旁守着,你不愿意,我定不会上前叨扰。”苏澄扬此言不虚,语气诚挚,他现下没那么大野心要登堂入室。
只因她说过,她的安稳日子里,不需要他。思及至此,男人心中钝重的痛愈发强烈,这滴水石穿的折磨才痛彻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赶榜开始接下来会有三章掉落
手慢头铁作者在线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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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结局写的越难受
总感觉会写崩
大家多包容哈多包容
初来乍到第一次写小说感觉头发要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