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瑄在外头同那中年男子吵了起来, 他才去州里考试不过七日,便听说小虞娘子要被人强逼为妾,然后逃跑了。www.zhongqiuzuowen.com
强逼她的人是安定郡太守李定山的侄子李丛, 远非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与之对抗。
他心想,那小虞娘子逃了也好, 千万可别让人抓回来。
只是那李丛在县里耀武扬威作威作福,惹得百姓怨恨, 如今又在迁都的日子里特意于衙邸击鼓鸣冤,这样找事儿的嘴脸,但凡是个稍有些脾性的人都不能忍。
他不顾了平常的斯文体面,冲上去要同李丛撕扯, “人家小虞娘子哪是你的妾!分明就是你不要脸, 非要强抢民女, 现如今人家走了, 竟还恬不知耻的说她是你家逃妾!”
顾明瑄胀红了脸, 只恨不得上前去咬掉他一块儿肉。
“那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李丛走向被自家府丁钳制住的顾明瑄, 敲了敲他的额头,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小娘子不是我的?”
他的脸厚厚覆着一层粉, 白的像是地上的新雪, 唇点红赤, 眉画修长,直直插入鬓角,一副晋阳风流郎君的模样, 总之与冷硬的凉州有些格格不入。
“呸!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小虞娘子是你的人?”
“听说你在凉州的考试中脱颖而出, 得罪我,还想不想要仕途了!”
顾明瑄愣了一下, “这次考试是摄政王亲自监督, 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考试!”
人声沸腾之中,街上的车马轿辇都忽然停了下来。
慕容澹搓了搓手中的钗,挑起帘子,看向那争执不休的两个人,瞳中幽深,“这件案子,孤要亲自审理。”
他如今但凡听见虞这个字,心就跳的飞快,像是被下了什么魔咒。他甚至怀抱着莫名的忐忑,这小虞娘子,可能是虞年年。
摄政王自打亲政之后,可以说是独断专行,他所说出口的事,就万万没有人敢置喙阻拦,是以底下的人都没有敢开口阻拦的。
唯太妃看了他一眼,“早去早回,今日迁都,新开宫室,还要你主持局面。”
慕容澹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冲她缓缓点头。
李丛受不得顾明瑄的挑衅,安耐不住撸了袖子,“你们都松开,让我跟他打!”
两个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雪地里纠缠上,打的像是两只缠在一起的蛇,谁也奈何不了谁。
忽见一双黑边白底的方头履出现在眼前,李丛皱着脸,面上的粉挤出几道深深的丑陋沟壑。
顺着履向上看去,金线刺绣的玄色为底的衮袍,再向上看,一张昳丽到雌雄莫辨的脸,凤眼狭长,下三白自带些厌烦情绪,鼻梁高挺,唇瓣色浅而薄,发冠岌岌束着墨发。
顾明瑄与李丛两人俱是一窒,生怕呼吸过重,会惊扰他,但又打心底里恐惧,因他气势过于迫人。
慕容澹舌尖抵了抵上颚,“不是说要伸冤吗?孤亲自替你们审理。”
听他自称为孤,两人即便头脑再热,也该知道他是谁了,忙磕头请安。
皇室倾轧不止,所剩的亲王并不多,如此年轻,又能在迁都队列里的,自然非摄政王莫属。
既见摄政王亲理,人群中又冲出一对夫妇,男子叩头,“小民是此地亭长,的确有天大的冤屈要伸,这李丛强抢民女不成还倒打一耙,请殿下明鉴!”
齐娘子也跟着声泪俱下,“我那妹子生的貌美,是个新丧一年多的寡妇,才搬来不久,竟然就被这恶霸盯上了。我们同他理论凉州律法,他竟不把法放在眼里。”
慕容澹越听,心中那个声音便愈发强烈,兴许这个个人……就是虞年年……
衙邸中人将大门打开,迎他们进去。
亭长与齐娘子这些日子不是没来过衙邸为虞年年伸冤,但县长忌惮李丛的叔叔,只做推诿,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后日,就是不肯得罪人。
他瑟缩站在慕容澹身侧,目光不善的扫过下面跪着的人。
李丛自持身份,只站着,不肯跪下,姚生将人按在地上,只听得噗通一声,闻着膝盖都一阵酸痛。
“殿下,殿下,我叔叔是李定山,安定郡的太守。”李丛赶忙开口,力图能让慕容澹心存偏颇。
“他今日就不是了。”慕容澹缓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定山此人向来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他之所以留下他,不过是因为水至清而无鱼,没有贪官的陪衬,怎显出清官的清廉。
但底下人来报安定郡近日治安混乱,欺压之事层出不穷,分明视律法为无物,已经断断不能容忍。
慕容澹微微扬了下巴,“将事情经过如实讲来,包括那女子的身份,何时搬来的闵县。”
他又让姚生取出一幅画卷给他们,“这可是你们说的小虞娘子?”
他放在案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就连下颚线都绷紧了,若是离得近,兴许还能听见他心跳的剧烈。
他既希望这个小虞娘子就是虞年年,但又不希望。
他希望虞年年还好好活着,现如今是安全的,而他是无意间知道她的下落,而非违背约定的刻意寻找;又不希望是她,不希望她遭受这样的处境。
众人见过之后,纷纷点头,“没错没错!这就是小虞娘子!”却没觉得奇怪为什么慕容澹会有虞年年的画像,只是心中愈发将慕容澹神化了,好像他是个无所不能的神。
慕容澹在凉州,威信本就极重,是他让凉州百姓不必生活在水深火热,百姓信奉他敬仰他,将他奉若神明。
慕容澹心底一块石头骤然落地,说不出欣喜还是释然,但虞年年的处境,更让他恼火,他看向下首白面红唇的李丛,目光深深,心中的怒火已经难以宣泄。
修剪整齐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抠的鲜血淋漓。
齐娘子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们小虞娘子是外地来的,大概是……”她想了想,“大概是十月初那个样子来的,她丈夫是个富商,所以家底丰厚,因为性格暴虐被人打死在街上了,世道又不太平,所以带着全家老小都搬来闵县。
她性格纯善,在县里开了家琴坊,与人为善,县里许许多多的小子都爱慕她。万万没想到那天夜里,这个畜生闯了进来,要强迫她为妾,她只能佯装答应,然后伺机带着全家老小逃走了。
若非此人动了色心,我们小虞娘子还好好的生活在这儿呢,她原本是委托寻个老实可靠的人为婿,现如今人都不见了。”
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
顾明瑄应和,“的确如此,虞夫人性格温婉,相貌殊丽。”
他才出声,身后那些百姓中便不断有人应和,大多都是倾慕过虞年年的男子,还有虞年年曾教过的女学生。
慕容澹脸愈发黑沉,性格暴虐的丈夫被人当街打死,所以带着一家老小来闵县讨生活,还打算招个女婿打理家业。
但这些同她失踪以及被恶霸强逼,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他目光幽幽,看向地上跪着失神的李丛。
李丛显然还没从慕容澹说李定山被罢官的事儿中回过神。
姚生狠狠替他一脚,他才回过神,疯狂为自己辩解,“殿下,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强迫那小娘子,我们是情投意合,情投意合啊!她亲口答应了……”
姚生又照着李丛身上狠狠踢了一脚,直踹的他惨叫连连。还情投意合,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殿下现在估计杀了你的心都有。
慕容澹心中的气忽然舒畅许多,果真身边的这些人,唯有姚生最懂他心意。
“取面镜子给他照照,这副模样还敢提情投意合?”年年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她讨厌别人的逼迫,况且这人生的又差,哪里会得她一分的青眼?
简直该死!
这案子并不是什么无头悬案,而是纷纷碍于李定山的权势,不敢为人做主,如今慕容澹坐镇,自然也没有怕的,齐娘子甚至还将虞年年府上的管事娘子带来了。
管事娘子还在这个镇上生活,等着虞年年回来。手里拉着小梨,将当日场景又复述了一遍。
“按凉州律法,强抢民女者,当处于徒刑。”县长胆子不大,但法条背的却十分顺畅,在一旁接话。
“我不是凉州人!”
“不是凉州人你在此地逗留作甚!你可有暂居证件?”
“……”
李丛哑口无言。
慕容澹将此事拍板,“两罪并罚,便处以凌迟之刑,明日行刑,给所有人一个警醒。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恶霸,刑法之下皆平等。”
他今日说出这句话也算是说给自己的,摄政王一言九鼎,百姓作证,今后也不能将虞年年强行困起来了。
慕容澹在处罚上是有了私心的,原本砍头给个痛快都算严苛了,但他私心里心疼虞年年。
李丛被拉下去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和缓柔软起来,“去找人吧,让她好好回来生活,今后没有人会对她不利了,凉州的法律会保护她。”
就算是他再想伤害她,都不行了。
众人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虞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