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澹的手一松, 竹简掉在地上,线散了,他不自觉眨了眨眼睛,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www.gsgjipo.com
才声音沙哑的问,“谁?你再说一遍。”
窗外的雨依旧下的绵密, 像是酥油,不疾不徐地敲打的房檐地砖, 发出极小的声响。
咚咚咚。
又十分缠绵欢快。
传在慕容澹耳朵里,这样的声音都无异于平地惊雷阵阵,一声接着一声,鼓噪的他浑身血管筋肉都要炸裂。
姚生哭着, 呼吸都急促起来, 深吸一口气, 大声道, “虞姑娘, 虞姑娘死了!殿下!”
他是殿下的死士, 以慕容澹的悲喜为悲喜, 以慕容澹的喜恶为喜恶, 一定程度上, 他能精准感知慕容澹的情绪。
如果他对虞年年的怜惜有三分, 那慕容澹逃避且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以及虞年年的对慕容澹的掏心掏肺,便将这份怜惜和单纯的喜欢, 演变成了八九分。
慕容澹不管虞年年, 他却下意识打探着消息,关注着。因为他知道有一天,殿下总会问起来的。
慕容澹愣了愣,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什么?”
姚生不厌其烦,望着他,“殿下,虞姑娘,虞姑娘没了……”
慕容澹弯腰,要去捡那卷散落的竹简,却怎么捡 ,都捡不起来。好像他的眼睛瞎了,手也不听使唤了。胸口处有东西翻涌,却被什么堵着,上不来也下不去。
姚生跪下,将竹简捡起来,捧给慕容澹。
“哦。”慕容澹眼眶红的几乎能滴血,自觉语气平淡,在姚生听来,却依旧语不成声,“怎么死的?”
提起这个,姚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音腔。
“三十的前几天,去了乱葬岗,背了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回来,听说那时人就不行了,好不容易吊口气回来,不知发什么疯,徒手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将那尸体葬了。
她身上尚带着鞭伤,寒冬腊月里折腾一遭,没撑几日,人便没了。草席一裹,扔去乱葬岗了……”
说着说着,咬着下唇,恨不得咬掉嘴上一块儿肉下来。
“有人说,您被打死扔去乱葬岗了,所以她才去的,听说又拿全部积蓄换了副验……”
“哪天没的?”慕容澹想把竹简用绳子穿起来,却发现手抖得厉害,骨节分明的手爆出青筋,如一条条小虫蜿蜒附着。
麻绳握不住,穿也穿不进去,竹简稀里哗啦又掉了一地。
“三十那天夜里。照看她的人出去吃了碗水引,一回来人都凉了……”
慕容澹眨眨眼睛,僵硬点头,一副恍然,只是灵魂像被什么抽走了一样,“大年三十啊,好像是她生辰,你不说孤都忘了,她该十五岁了。”
他顿了顿,转而自嘲,“也是,孤记这个做什么?”
指了指地上散着的竹简,“你捡起来。”
姚生又将散着的竹简,一条一条捡起来,放在慕容澹怀里,他身体却一抖,那些竹简又噼里啪啦掉了下去。
今日这些东西大概是看不完了。
“殿下,您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姚生红着眼睛,语气颤抖道,又弯腰将竹简捡起,奉在头上。
殿下怎么会不难过呢?
慕容澹骂叱骂,牙齿碰撞,打着颤,“孤怎么会哭?蠢货!”
他嘴角蜿蜒出一道血色,姚生呆呆地看他,手中的竹简滑落,“殿……殿下……”
慕容澹顺着他的视线,手指颤抖的刮了一下嘴角,上面沾着粘稠的鲜血,他嘴唇抖了抖,“没事,咬着舌头了。”
一张脸不知哭还是笑,充满了复杂矛盾,又将唇角的血渍尽数擦掉,“挺好,她死了挺好的,省了麻烦。”
“殿下!”姚生目眦欲裂。
只见慕容澹扶着胸口,眼眶通红,呕出大口大口鲜血,溅在地上,还有散落的竹简上。
鲜红的一大滩,像是要将心肺里的血液都呕干净,又像是将心里的懊悔一通发泄。
春风杂着细雨一吹,满屋甜腥。
“殿下,殿下!”姚生焦急的唤他,欲要请医师来,慕容澹按下他的胳膊,“无碍,小毛病。”
“许是近日天气回暖,躁得慌。”慕容澹伸手,颤颤巍巍摸了一把嘴角的血,雪白尖削的下巴都染上了红色,“孤想吃冰,冰窖里应该还有,你晚上取来。”
“你出去吧,让孤歇一会儿。”
姚生一步三回头,生怕慕容澹出什么事,却见他安详地躺在榻上,双手叠在腹部,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又脱了脚下的木屐,怕惹出声响,扰了他歇息。
慕容澹仰躺在榻上,四周都萦绕着血腥气。
他没法思考,却也知道自己的心脏像被利刃一刀一刀切割一样,疼的剜心蚀骨。
张了张嘴,换个呼吸的法子,却觉得肺都疼了,恨不得死个痛快才好。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却又忍不住想起。
第一次,虞年年给他插了花,高兴地给他看,他抬手打碎了。
第二次,虞年年的两扇门都被他敲碎了。
第三次,虞年年没吃饭,给他两个梨,他一个都没给她留……
第四次,他将虞年年舍不得吃,煮好的肉喂了狗;还有饴糖,丢了打鸟。
还有无数次,他对她恶言相向……
现在虞年年死了,世上没有虞年年了。再也没有自己挨饿也要给他吃饱饭的虞年年了,也没有愿意用性命相护的虞年年了……
“燕燕,你看,我保护你了。”虞年年放下架在自己颈上的刀,哭着笑着。
“新年安康。”她对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句话。
他的的确确安康着,她连个新年都没熬过。
虞年年是间接为他而死的,他害死了虞年年。为了给他新岁礼物,为了保护一个莫须有的存在,不是,是为了保护一个畜生。
慕容澹蜷缩在床上,呼吸困难,宛如一条溺水的鱼,手指抓着床单,攥出了血,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发狠捶着,好像这样肉、体疼了,就能缓解心上的疼痛。
“哈……她死了不是更好吗?”他自言自语道,许是刚呕出血的缘故,声音极为沙哑,这样劝说自己。
她死了便没有人能影响自己的情绪了,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喜欢过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时间会抹平一切。
他生来尊贵,凌驾万人之上,人命于他如蝼蚁,只要他想,有千千万的人,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虞年年这样的人,晋阳多了去了,哪个世家都要养上几十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儿,他在乎虞年年点儿什么?
漂亮吗?是漂亮,可他见过美貌的人不计其数。
“唔……”他一偏身子,又呕大片鲜血,溅在他墨色的衣袍上,湿濡一片。血红的双眼,不知是心里难过还是身体难过,眼泪滑落下来,滴在血上,稀释了红色。
房里的血腥味更重了,他想睡一觉,没有什么问题,醒来是不能解决的。
姚生请来太医署的医丞,守在外面。
太医丞听见里面的声音,又闻见了血腥飘散,忍不住皱眉,问,“怎么了殿下这是?”
风一吹,姚生眼睛干涩的疼,连湿濡的空气都没法缓解,他沉默一会儿,忽然摇头,“殿下以为是在渡劫,实际上情劫难渡,他实在惩罚为难自己。”
太医丞摇头叹气,“总呕血伤根本,老臣怕殿下败了身子。”他缓了缓,又说出一番似是感叹的话,“若说情劫,哪有渡得过去的呢?一切不过该顺应本心,即便心中否定,口里回绝,身体却骗不了人。”
他剩下一句话没说出口,实乃大不敬言语。
殿下如何位高权重,如何武艺高强,如何冷静自持,不过还是个少年,年少慕艾,炽热真诚。
慕容澹一闭上眼睛,便是方才在梦里的那一幕,虞年年问他,“要不要一起洗衣服?”
漂亮的柳叶眼清明如水,脸颊还有梨涡,小虎牙也可爱。
可是这样漂亮的人,现在没了,变成一具枯骨,不知躺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没人抱她回家。
睡不着也睡不安稳,像是在地狱里煎熬。
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雨却不见听,甚至伴着雷声,轰隆隆砸下来,照得四方一瞬光明。
姚生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带着人默默进来点灯,手里捧着一碗碎冰,用樱桃枝和蔗霜和了,红润动人。
仙鹤踏云的鎏金烛台一人高,纷纷安置在墙角,一簇一簇明亮的火花纷纷驱散一角灰暗。
慕容澹额头上全是冷汗,陡然惊奇,外面正劈下一道雷,让不少人惊呼,多少年不曾见春日有这样大的雷雨了。
“外面还在下雨?”他嗓子还是哑的,甚至比方才哑的还厉害,像是用铜片刮过。
姚生过去跪下,“下着呢,要下大了。”将手里的冰递过去,“殿下,加了许多糖。”
慕容澹一听糖,心又疼的厉害,哇的一声吐出口血,和那些干涸的混在一起。
他撑着身体,从榻上翻身下去,跌跌撞撞跑到柜子前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金丝楠木匣子,上面刻着合欢花,花瓣染成红色,她喜欢的红色。
吐了太多血,心伤至极,身体是软的,站不稳,跌在地上。
里面放着碎玉,拼起来该是水滴形状的,晶莹透亮,是虞年年送给他的新年礼物,被他捏碎了扔在地上的那块。
落在地上的时候,他说声音真好听。
慕容澹手颤抖着,将玉捡出来,一块一块拼在一起,可是拿起又掉下,拿起又掉下,始终拼凑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浑身都哆嗦起来,红着眼眶,能滴血似的,眼泪一滴一滴飞快落下,唇瓣轻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抱着玉在怀里,弓着腰,头磕在冰凉的地上,不知问自己还是问旁人,“怎么会拼不回来?它为什么会碎?为什么?”
碎发粘在苍白靡丽的脸颊上,衣衫拖出血痕,在地砖上蜿蜒成红蛇。
许久,慕容澹身体才抖的不那样厉害了,双手用力握着那块碎玉,生怕攥不住,又掉在地上。
俯下身子轻轻亲吻,像对待最炽烈的爱人,唇上的血沾在翠绿的玉上,说不出的妖异动人。
随后,他将玉揣在怀里,烫的那块一小块贴着玉的皮肤发热,飞快跑出去,冒着暴雨。
夜风卷起他的墨色的衣摆,和散落的长发。
姚生和一众仆从在后面打着伞追他,轰轰隆隆的一片人,叫喊竟将雷声都盖过去了,“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儿?好歹将伞带上!”
慕容澹外衣敞着,露出一片精致的锁骨,浑身让雨水打湿了,衣裳滴落着血色的雨水——那是他呕出的血。
从檐下站着的一个仆役手中抢了灯笼,便跨上一匹马,勒紧马缰,径直冲出府去了,朝着城外奔去。
灯笼是油纸糊的,用特殊工艺,不进水,所以雨水浇不灭。
慕容澹敞开松散外衫,将灯笼纳进去,怕它被风吹的熄灭了,哪怕胸膛那块皮肤要被烧焦了。
守城门的士兵拄着枪,眼睁睁瞧着一匹马奔驰而过,他们忙上前去拦,城墙上的守城将一抹脸上的雨水,冲下头大喊,“放凉州王殿下过去!”
后头又跟着十几匹马,飞驰着穿过城门,马蹄踏出泥花。
也无一人敢拦,只面面相觑。
人在后阳坡前停下,灯还没有灭。
慕容澹将灯举起,照亮了一片小小的黑暗混沌。听说死去的人,只要熟人提一盏灯,她的魂魄就会跟着灯找过来。
但是……
年年,你会不会怨我,所以不愿意来找我?
雨砸在他的脸上,睫毛上挂着水珠,混着咸涩的液体一起滚落,浑身都湿透了,也冷透了。
夜风吹不起他湿重的头发和衣摆。
姚生冲过来,将手中尚且干燥的披风搭在慕容澹身上,举着伞,豆大的雨砸在伞上,乒乒乓乓,不知落在身上该多疼,冲他喊,“殿下……”
“嘘,不要说话。”慕容澹手指在唇上一比,“你不要吓到她。”
其实最吓到她的人,是自己吧。
慕容澹知道,他却不想承认,将伞掀翻在地,“你挡着光了。”
姚生见慕容澹不肯打伞,自己更是不敢打,身后随着来的侍卫也默默将伞收起。
“她怕生人,怕黑,怕打雷,也怕老鼠,现在下雨了,这里蛇虫鼠蚁都很多,还那么黑,她一定很害怕,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慕容澹沙哑的嗓音哽咽了哽咽,又压低声音,“你小一点声,不要吓到她。”
“我要听听她在哪个角落里哭,然后去接她。”
慕容澹说完,又顿了顿,忽然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杆,“可是她哭的时候都不出声啊……”
不知道她死后,抱着膝蹲在角落里哭的时候,脸会不会憋的紫了。
她那么怕老鼠,尸体被老鼠啃噬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想给你做的红裙子还没做,梅花要等冬天才能看,但是可以天天给你煮肉吃,还有肉沫水引,好甜好甜的梨子,很多的饴糖,想要的都给你。
我也给你……
如果你不要,我就蹲在一旁等着,等你什么时候要我,我再出现。
“殿下……”姚生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拳头,“您这是何苦。”
“不知道。”慕容澹用异常轻柔的嗓音去喊虞年年的名字,可惜还是像个破锣一样难听。
“姚生,孤其实是个傻子。人在的时候,孤对她太差了,以为只要不承认,有些事情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现在,要寄希望于鬼神之说来寻她……”
慕容澹从一个角落,开始找人,三个月了,死的人不计其数,虞年年即便死了,也不知道埋在哪个人堆儿里,说不定早腐烂的成了一具白骨。
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姚生招手,让跟随来的人一起寻找。
慕容澹摆手,“你们离远一些,不要吓到她,她胆子小。”
几个人顶着雨,对视一眼,便默默退下了。
慕容澹一边提灯找人,一边碎碎念,破锣一样的嗓子忍不住发痒,咳了几声,“我错了,早前说,便是她死在面前,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如今人死在看不见的地方,我已经这样难过了……”
其实细想想,承认或许喜欢有什么关系呢?他足够强势,不需要一个出身高贵的妻子为他点缀,也无人敢置喙他的言行,若有说闲话的,直接杀掉便是。
为什么要觉得,虞年年对他产生影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只有没有能力,害怕失去的人,才会担心羁绊的存在,忧虑羁绊带来的后果,因为那些人保护不了爱的人,所以害怕失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怕?
慕容澹揉揉眼睛,火辣辣的疼。
姚生陪着他在一处又一处的尸山里穿梭,翻了一具又一具尸体,可都不是虞年年。
尸臭萦绕在呼吸间,喉鼻唇舌都跟着发苦,胃间翻涌。
“年年,我真的错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不要在这里待着了,我带你去漂亮的地方,谁都不敢骂你,谁都不敢欺负你。”慕容澹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湿漉漉的脸。
那块玉也凉了,贴在胸膛处,再也升不起一点儿温度。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天才稍稍放晴。
后阳坡早被凉州王府的亲卫包住了,一圈都系上了铁丝,一个苍蝇也放不进去。
老伯老眼昏花,推着一车尸体靠近了才发现围了一群人,他打着商量,“小哥儿,您这不让送人进去了,那尸体往哪儿放?”
“晋阳这么大,总有个埋尸的地方,您老请别处去吧。”侍卫抬手让他离开,算是极为客气的了。
老伯讷讷不敢言语,夹着尾巴推着车又走了,怕再纠缠几句惹了厌烦。王权至上,这些人杀人都不眨眼的,他个推尸体的老头子算什么?
死了都没人在意。
狩阳帝自慕容澹回来后便日日惶惶不安,生怕哪天睡着睡着,刀就架在脖子上了,他这个侄子比他皇兄身体健朗,精力与狠心也都更胜一筹。
“今日慕容澹去哪儿了?”他在凉州王府外安插了探子,时时监控。
“听闻昨日半夜去了后阳坡乱葬岗,将哪儿都围起来了,也不知有什么好东西,让他这样着急。”
太子趁着慕容澹不在眼前,嘴上抖起来威风。
狩阳帝眉一跳,看向太子,透出几分不满意,“你如何知道的?”
他还没有得到最快的消息,怎么太子能知道呢?
太子冷汗一冒,深知不小心犯了自己父亲的忌讳,怎敢比他先得知外面的一举一动?忙低头恭谨,“儿臣在外殿遇见了探子,随口问了两句,见父皇日夜忧心,有意为父皇分忧。”
狩阳帝冷哼一声,教人去将探子处理掉,换新的监视凉州王府,“都该知道,这大梁,谁才是君主!朕还在,用不着你这个太子代为分忧,你老老实实准备婚事。”
他思维不断发散,心想太子才得到一个岳丈,就敢越俎代庖,操心起国事,明日不该反了天,看上他的龙椅?又思虑起,是不是该给虞太尉些警告。
殿外有人大臣求见,太子赶忙告退,政务上的事儿,狩阳帝不肯让他插手接触分毫,他已经惹得父皇不高兴,再不识趣,明日被幽禁都说不定。
走前只隐隐听见狩阳帝摔了杯盏,暴怒大吼,“沈之昂呢!他怎么还没带着人回来!”
想必是去终南山接高人回来并不顺利。
高人都是有脾气的,哪能轻易出山?以往狩阳帝有的是时间跟他耗着,如今慕容澹回来了,他急需一位通神之人。
萱女住在宫里,她虽然有钱,但想要探听太尉府里的消息还是过于困难,近日夜里总是梦到虞年年,要么是在井边提水,要么是在廊下洗衣裳煮粥。
一醒来心突突地跳。
宫里旁的没有,但因为当今陛下格外迷信怪力乱神只说,所以养了不少巫师术士,她不信这玩意,却架不住心慌,想求个安稳。
巫师带着异兽面具,身披黑袍手里握着龟甲进来了,神神叨叨开口问,“夫人要求什么?”
萱女捏捏眉心,因睡不好,格外疲惫,脸色也苍白,“求个人,求她安稳。”
“生辰八字可知?”
“辛卯年腊月三十日子时。”她想了想,开口。
巫师将龟壳放入火中炙烤,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几个侍人围着鼎绕圈乱舞,从袖口洒出一把不明颗粒。
萱女皱眉撇嘴,她就知道这些玩意神神叨叨不能信。
巫师忽然惊呼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小心翼翼将带有纹路的龟壳捧起,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含着泪摇头叹息,“难难难,命途多舛,玉殒香消!”
萱女一听,陡然从座位上弹起,眼眶泛红,“你说什么?”
“夫人,您要算的人,红颜薄命,已经没了,早就没了~”巫师垂着头道。
“放肆!你胡说!”萱女满目不敢置信,“拉下去,给我砍了他!庸人!她怎么会死!你瞎说!”
几个侍卫涌上来,将他拖下来。
“再去叫一个来!”萱女目眦欲裂,怒道。
所有人都知道她得宠,脾气又不好,不敢怠慢,忙又带了个巫师来,所卜卦象,依旧同上一个如出一辙。
“拉出去,砍了!本宫就不信这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一个能算准的!”
萱女慌张在宫殿里踱步,“去!将皇宫里所有的巫师都带来!快去!”
为了确保他们不是为了保命,阳奉阴违,便又将他们单独隔开了,互相不知道彼此的消息,也不清楚外面的消息。
一连十个巫师,所卜结果如出一辙。
萱女便一连砍了十个人,殿外血流成河,就连侍奉的宫娥宦官都于心不忍,她却丝毫没有触动,抬手,“叫下一个上来!”
跌坐在席上,她不自觉落下眼泪,怎么可能就死了呢?虞年年命硬,又活得乐观,怎么可能会死呢?
一定是这些坏人在欺骗她!都当她好欺负呢!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她一哭,狩阳帝心都跟着碎了,忙安慰,“爱妃是天上仙子下凡,怎么能哭呢?快擦擦眼泪,朕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萱女如今没心思跟他调笑,便将人推开,“陛下自己玩罢,臣妾不送了。”
“这……”狩阳帝为难,又想哄她,却见她是真的伤心生气了,便也不敢纠缠,只好离开,临走时还道,“爱妃若是生气,便将这些庸碌巫师都杀了!给爱妃出气!”
狩阳帝上次来李夫人这儿还是三个月前,深宫寂寞,旁的御嫔都不愿意同她来往,她便更寂寞了,只能关起门来自己寻点儿乐子。
“娘娘,臣伺候的可还舒服?”精壮的男子,一身侍卫打扮,手在她脊背上按捏,不过片刻便转移到了腰间、臀部、胸前,这三处不断流连。
“嗯~不错,啊~你手艺越发精进了。”李夫人伏在床上,不断娇吟着,脸泛潮红,识趣的宫人们都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都说年少夫妻感情深,半路夫妻靠不住。陛下哪有我贴心懂娘娘?”男子口中调笑,他便是李夫人的前夫,市井里的杀猪匠。李夫人一朝得宠,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进了宫做侍卫。
以往李夫人尚且得宠,他不敢放肆,如今李夫人失宠,两人便干柴烈火勾搭到一起去了。
“的确,陛下哪有你贴心懂我。”两个人按着按着,衣衫便褪尽了,白盈盈的身体交织在一起。
正至情浓时,大门忽然被破开,但见狩阳帝大步的跨进来。
两个人急急忙忙的分开,用衣服被子掩盖住身体,李夫人不住的颤抖,一边在榻上磕头,一边口中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爱妃真是好情趣,这种事情怎么不叫上朕?”狩阳帝不怒反笑,目中闪动着疯狂的光,看着自己爱妃与别的男人苟且,一点儿恼意都没有,倒是十分有兴趣。
他抬手叫人,兴奋拊掌大呼,“带个画师来,这等场面,记录下来必定香艳!”
说着便宽衣解带,抬手招呼,“朕与你们同乐!同乐!”
李夫人吓得够呛,哆哆嗦嗦的,她前夫却壮着胆子,将人又摁倒了。
画师提着东西进来,一眼便瞧见这淫乱的场景,他习以为常地展开画布,往常只给陛下画过两个人的,今日如此刺激,大白天的就三个人。
不多时候,他便将轮廓画好,只需后来润色便好。
半晌后,狩阳帝餍足地提了衣裳,过去看画师手中的画,满意点头,“不错,不错!”便言笑晏晏招人来,“来人,将这两个奸夫淫妇拖出去,施以鼠刑!”
原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的李夫人和前夫,脸色冷不丁白了,床上淌出焦黄的液体,不知两个人里哪个被吓尿了。
李夫人也顾不得用衣裳被褥蔽体,跪着下床挪到狩阳帝身前,涕泪横流,揪着他的衣摆,“陛下,陛下,臣妾知道错了,陛下!”
“朕同你们一起不代表朕会容忍一顶绿帽子挂在头上。拉下去!”狩阳帝将她脸上的泪水温柔抹尽了,笑着与她道,“去吧,爱妃。”
“陛下!陛下!”两个人叫嚷着,祈求获得一线生机。
鼠刑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受刑者痛不欲生,堪比千刀万剐。要先将人安置在铁床上,四肢绑起,腹上扣着一个铁桶,里面装上几只牙不尖爪不利的老鼠,在桶外用火不断加热,逼迫老鼠撕开人的腹部取凉。
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却要遭受钝刀剖腹的痛苦,任由那老鼠活生生啃噬血肉。受刑之人凄厉惨叫,能感受到内脏撕扯,还能听见老鼠在自己肚子里吱吱乱叫,毛茸茸的的身体和粗长的尾巴蹭在五脏六腑,心理身体上双重折磨。
历经几日几夜,才能解脱。
李夫人慌乱之中,大声叫道,“陛下,陛下臣妾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您不能不要您的皇子,陛下。”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这是最后一丝生机。陛下子嗣不丰,只有太子一个孩子。
狩阳帝一怔,转身回头,微微敛低了头,上下打量她,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是吗?爱妃!朕又有孩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是,是是!”李夫人嘴角扯出僵硬的笑,比哭还难看,“臣妾真的有身孕了。”
“朕老来得子,必定要给这个孩子最好的!爱妃你看冀州如何?朕将冀州作为孩子的封地!”狩阳帝将人扶起,脸上挂着欣喜。
李夫人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一胎,命和荣华富贵都保住了。
不料狩阳帝眉头一皱,像是为难,“只是这孩子,朕还不知是男孩女孩,该封公主还是王子?着实令朕为难。”
“陛下,等孩子生下来就知道了。”李夫人身体虚软,笑道。
皇帝皱眉摇头,“不行!朕马上就得知道!”他招手,“将她肚子刨开,朕要瞧瞧,里面到底是朕的小公主还是小皇子。”
他像拍瓜一样拍了拍李夫人雪白的小腹,眼睛里闪动着慈父一样的光。
李夫人害怕极了,要挣开他的手,“陛下,陛下,若是刨开,孩子就死了!陛下!”
“朕会给这个孩子最好的,但是你必须死,朕不能容忍有个淫乱的女人生下朕的孩子。”
太医举着手里血淋淋,一团像小耗子一样的红肉,“陛下,不够月份,根本瞧不出男女。”
地上李夫人躺着哀嚎,肚子里的肠子流了一地。
狩阳帝看了眼那小红耗子,“朕既然缺个女儿,这便封为和顺公主,风光葬了吧,听说陈侍郎家才生了个儿子,与公主相配,便结为冥婚,地下省的没个人相伴。”
一句话,便断了个刚出生婴孩的生死。
李夫人肚子已经破了,鼠刑对她不适用,便换作车裂,依旧死的凄凄惨惨,没有全尸。
是在宫中人流动最多的广场上施行的,惨叫凄厉,不少人都眼睁睁看着李夫人被分尸成了六块,人都死了,四肢还在蠕动。
狩阳帝这一次杀鸡儆猴,震慑住了不少人。
不管是芳心欲动的妃子,还是小宫娥,都战战兢兢,离宫里侍卫太监都一丈远,生怕被瞧见了,落到李夫人这样的下场。
宫里侍卫也不敢跟女子说话了,怕再落个鼠刑惨死的下场。
一时间宫内人人自危。
狩阳帝要立一个未出生,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婴儿做公主,还要赐给她封号封地,风风光光办葬礼,不仅如此,更是闷死了陈侍郎的小儿子做陪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唐极了!
御史大夫劝谏,被狩阳帝一剑刺穿胸膛,侍卫见怪不怪抬出去。
所有人对视一眼,将袖子端起,高呼,“吾皇万岁!”
这事儿便这样过去了,狩阳帝愉悦地扔了剑,“众爱卿平身。”
慕容家祖训,没有什么是杀个人不能解决的,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再不行就全杀光。
等到没人发出反对的声音,那便是所有人都赞同了。
大梁历代皇室子孙都将这条家训贯彻的彻彻底底,从无一人违逆。
虞敏敏自宫中元日宴回来后,郁郁寡欢,去同虞太尉理论,却被呼了一巴掌,警告,“你上次鞭打虞年年的事,我还没罚你!滚回去紧闭!”
府里上下都知道要有新夫人了,姬妾仆从之流对姜夫人和虞敏敏也变得不大恭敬,怒火攻心之下,虞敏敏缠绵病了半个多月,病才刚好,就听说从老家接回来个妹妹。
是先夫人生的女儿,因早产,八字轻,体格弱,便送去老家养着,十五岁才接回来。
一个虞令月就让她更堵得慌,父亲还要娶继室,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先夫人嫡女!一个个都要往她头上压,病才刚好,又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
“先夫人统共就两个孩子!一个是虞令月,另一个憋死在腹中了!这又哪儿冒出来个山猫野兽的下作东西!”虞敏敏愤恨捶着床。
姜夫人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这张嘴,我恨不得剜了去!你父亲说是就是!”
虞敏敏抱着被子泪水涟涟,看着自己母亲离去的背影心有不甘,她娘怎么就这么无用!先夫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她母亲至今都没当上续弦,如今父亲要娶继室,她竟然一点儿嫉恨都没有,也不想着争一争!
新接回来的小女儿,住在虞令月隔壁。
虞令月在准备半年后出嫁的嫁妆嫁衣,日日都能听见一墙之隔的琵琶声,断断续续,清清冷冷,像是有什么伤心事儿。有时候半夜还会弹,跟鬼一样。
隔壁院子是锁着的,除非送饭,谁也不让进,也不让里头的人出来。
里头住着的主子身子也不大好的样子,日日都有医者进出,还有汤药苦香飘荡。
虞令月院子里的人委实受不了这药味儿,便在墙边起了一堵蔷薇架。
婢子举起伞给虞令月遮阳,听见隔壁的琵琶又响起来了,忍不住抱怨,“家主这哪是养女儿?分明是囚禁犯人,小女君回来这么多天了,谁都没见过面儿,您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姊,竟也不给见。”
虞令月将伞自己接过来,弹弹袖子,淡淡道,“你再多嘴便打死扔出去。至于隔壁的妹妹,都是命,她选不了也没处选,跟我一样……”
她抬眼看了阴沉的天,“我住在大笼子里,她住在小笼子里,非要说得话,我比她稍好些。”
身材纤弱的少女散着发,坐在廊下,手里拨弄着琵琶,指甲嶙峋,像是受过伤还没好全,“有荠菜吗?”她问,忽然咳了几声。
赶紧涌上来几个人,披风纸伞纷纷搭挂上,“有的有的,您身子弱,不要坐在廊下吹风了,回去歇着吧。”
“我想吃腌荠菜,春天的荠菜最鲜嫩。”她点头,又笑了笑,唇角挤出一对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