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回, 天气转暖,一大早檐头便有喜鹊在叫。www.zuowenbolan.com今日是敕令入宫的日子,宫中早早来了车驾候在萧府之外,屋中, 令姒正在揽镜梳妆。
清晰如水的银鉴里印出女子清丽秀婉的容貌, 她看得有些入迷, 久久地握梳不语。往日奉命看守的宫人却有些等不住了, 凑在镜旁陪笑着道:
“娘子,快些吧, 时辰要到了。”
相隔不过十余日, 这人的态度竟可以称得上前倨后恭,足见权势之迫人。令姒侧眸静静睇了她一眼,到底没有发作, 更换衣饰完毕乘车前往宫里。
轺车迢迢走在路上, 她坐在车里,听着车檐下玎玲清响的銮铃声一点一点在心里盘算着未来。
这些日子以来, 令姒的日子并不好过。先是自己别下父兄秘密前往首阳山向皇帝告密的事没讨到半分好, 被父兄咒骂是不孝之女, 连带着府中之人及看守她的宫人也都瞧她不起。
二则是死敌崔氏已被皇帝送回了家中,杀母之仇,她暂时无法报了。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那蠢笨如猪的堂妹竟然会主动召她入宫,这一次, 她定会牢牢抓住机会, 再也不要回到那座牢笼。
午时时分,车马入宫。令姒被宫人引入显阳宫地界,见沿途走来皆是陌生池苑,心间警铃大作, 问前来迎她的小宫人:“这是何处?仙使可是走错了?”
“没错啊,皇后如今就住在显阳宫啊。”小宫人一脸天真地答,见她满面疑惑,又解释道,“娘子还不知道呢。有嘴碎的御史弹劾我们殿下住在式乾殿不合礼制,还拉扯上了星象之异变,我们殿下就搬回来住了。”
竟是如此。
令姒戒备的心稍稍放下,随她进入中宫。远远便见高可入云的显阳殿云环雾绕的歇山顶,待走得近了,异香馥郁随风送来,巍峨宫阙高耸欲颓。
显阳殿里以椒涂壁,雕栏画槛,薄澈若透明的绡纱绣帘随风飘动,露出宫阙深窈处盘龙舞凤的绣柱雕楹及种种陈设。
念阮正在殿中绣花,待人把她引了进来,不待她行礼便笑晏晏地拉她在胡床边坐下:“可把三姊姊给盼来啦,我这一上午都心神不宁的,三姊姊来得正好,你快来帮我看下,这朵流云绣在哪里的好?”
她手里持着个花绷子,手捻绣针,一条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跃然于绣面之上,鳞须毕现,栩栩如生。
身后十余名宫人列队而侍。令姒有些微不自在地在她身边坐了,指了飞龙左爪下指甲来宽的一处,又佯作不经意地问起:“是绣给陛下的么?”
“是啊。陛下是四月里的生辰,已快到了。”
念阮说话间手动针飞,一朵飘逸流云即刻生于龙爪之下,她持起花绷子看了看整体效果,回眸一笑:“三姐姐真是冰雪聪明,日后,可要仰仗姐姐多指点指点妹妹了。”
令姒哪里敢接她这话,浅浅俯首:“殿下真是折煞罪妾了,是殿下救罪妾出府,罪妾感激不尽,惟愿结草衔环以报殿下大恩,何敢说什么指点。”
她低着头,自是瞧不见堂妹眼中笑意隐藏下的伤怀和失望。念阮扶起她:“三姐姐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你我是姊妹,本就该互相扶持。二姐姐走了,我就剩了你一个堂姐,你能入宫来陪我,我真的很开心。”
令姒亦浅浅一笑:“定当竭忠尽智,赴汤蹈火,为殿下计。”
萧令姒就此留在了显阳殿中,以女侍中的身份。此职务多由公主或一品命妇担任,令姒本该感激,可得知了连折枝那个家生女早在入宫之初便被皇帝赐了此职,心里便如淬了毒般,愈发怨恨。
女侍中算什么?太后许给她的是贵嫔之位。如果没有萧念阮,她便是这宫中唯一的女君,哪里用得着像如今这般……同这些下贱婢子一样地服侍人。
不管心里想的如何,她面上表现得却极是谦恭,而念阮也像是极为信任她一般,索性连药房的钥匙也一并给了她,指了个小宫人给她让她专司侍药之事。
初来乍到,令姒自是不敢一开始便在她汤药中下药,却也暗暗留心着盛放红花、芒硝的柜子。她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曾想,这一切都被念阮冷眼看在眼中。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她等着萧令姒自投罗网的那一日。
*
萧令姒留在显阳殿的第三日,亥时初,月上梢头,烛火新点,念阮沐浴过,饮了药要睡下,忽闻宫人来报圣驾已至,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去寝殿门口迎他。
“陛下怎么来了?”
她本已同他商议好,为妨那些个御史再嚼舌根,他不要那么早就过来,也不要来得那样勤。谁承想这才第三日他便过来了。
女孩子的声音含嗔带怨,嬴昭目光一扫,烛火氤氲之中,她长发披散,铅华洗净,只着了宽大的雪白寝衣掩住窈窕身姿,赤着一双足便出来迎他了,鼻尖冻得微红。
他俊眉倏尔一皱,把人拦腰打横抱起朝殿中走去,笑言说道:“找你来生孩子,念念想我了没?”
诸多宫人都还跪在殿中,闻言皆羞红了脸,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念阮亦是羞得双颊滚烫,嗔怨地乜他一眼,也不回答,把脸紧紧靠在他怀里由他抱着去到里间了。
待帝后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头之后,宫人们始才敢抬头,陆陆续续地起身出去。令姒亦在宫人之列,手里还端着那个方才给念阮封药的檀木案盘,胸腔里心跳如擂鼓,久久地不能平息。
她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乍一闻得这样的笑语,脸上便叫像炭火迎着烤一般,火辣辣的。一半却是妒忌,方才她亦跪在宫人之列,他竟连个正眼也不给她……分明,当初太后属意入宫的是她。
“走吧。陛下行事时惯常不要我们服侍的,退到殿外便好。”
见她出神,折枝笑盈盈拉了她一把。
令姒朝她感激地投去一瞥,手捧着案盘心事满怀地退出殿外。行到门边,脚步暂缓,她心思复杂地回头睇了眼殿中次第熄灭的灯火,扶着殿门退了出去。
殿内烛火已熄了大半,紫檀木边座百鸟朝凤的画屏后,两尊巨大的连枝灯上红烛落寞,只余了底部几株犹在熠熠燃烧着,光晕照在红纱罗帐上,氤氲出满室红光。
“你搬过来朕还真是不习惯。”
罗帐里,嬴昭放下她,轻轻除去她轻薄贴身的衣裙,眉间映着烛火落寞的影子。
往日她都在式乾殿里等他,他下了朝只要走上少许路便可见到她。他们如寻常夫妻一般同卧起,温馨而甜蜜。如今她却搬回了显阳殿,每到夜里,他便不大睡得着了。
念阮“唔”了一声,抱着他肩没应。嬴昭捏了捏她鼻尖儿,眼底暗蕴幽火:“你怎么还叫你堂姊近身伺候了?不是说好不会和旁人分享朕……”
“只是见她可怜罢了。”念阮没说实话,如只贪恋温暖的小兽缩在他颈窝里,眉眼弯弯萦上丝促狭,“原来陛下方才有看她啊。”
“你就存心气朕是不是。”
嬴昭冷眼睨她,正掌着她不可一握的细腰,咬牙切齿地低骂出声:“妖妇,该罚。”把人翻了个个倾身覆了上去,一点一点地用牙齿解开了她身上仅余的那件浸着杜若幽香的衣裳。
背上突然覆下的重量令念阮几乎坍陷在了褥子里,这令她羞耻万分,不安地挣扎起来,眸子里已添了盈盈泪水:“不,我不要……你别这么对我……”
“由不得你。”
灼灼气息在耳边拂下,如有烈烈火焰滚过,嬴昭钳制住她不安挣扎的身子,暖热的大掌却探进她颈下衣襟里,勾出那个已被她体温裹得温热的印章来,推进她朱唇之中:“咬好了,别出声。”
“唔——”
帐子里只余一声轻呼,再无旁的什么嘈杂声响。殿外星沉月落,鸟鹊低语,纷繁的流星如火坠落,四散如雨,向人间坠去。
……
殿内烛火燃尽,渐渐陷入黑暗。殿门外,萧令姒匿在庭柱的暗影里,紧紧地抱着那方案盘,脸上如烧。
寂静之中,那些羞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隔了殿门传来,听得她一个女子亦是心如猫爪轻挠,心跳疾快。
想不到,她这看上去端庄的堂妹上了榻却是这般的……那娇媚的哭声比她那出身在勾栏院里的娘也不遑多让,勾着男人欺负她似的。
令姒脸上烧得绯红,一阵口干舌燥,攥着红木案盘的指甲却掐得发白。
不就是以色侍人么?凭什么不能是她呢?
一夜无眠。
窗外喓喓的草虫声皆成了殿里的那些羞人的声响,扰人清梦。次日,从未晚起过的令姒便起得迟了,是被拨给她一齐侍药的小宫人摇醒的她:“萧姑姑,殿下的药。”
那药是一日三次,早中晚各一次的,每日皆是现熬。令姒倦倦地应了声“知道了”,起身更衣,心中却厌恶不已。
一直站在煮药的汤瓮前她犹是浑浑噩噩的,满脑子皆是昨晚听见的那些声响。药房里空无一人,药瓮里药汤滚沸噗噗拍打着药罐盖子,这声音将她神魂从天际拉回,她抬起眼,视线却恰好对上那盛着红花、芒硝的药格。
鬼使神差的,她打开药格抓了把红花投入药瓮之中,又伸手去抓芒硝。
像是等着她似的,折枝的声音如道落雷在身后炸开:“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