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哗哗。www.zuowenbolan.com汉白玉雕的龙头中吐出潺潺的水来, 腾腾热气在浴殿之中蔓延。
念阮疲惫地靠在被温泉水泡得温热的池壁上,只露了一对小巧的肩头在外,任嬴昭给她清洗。盈盈缭绕的水汽将她鲜妍如荷绽的稠艳容色蒸得愈发妩媚,疲倦半阖的眸子里艳光如流, 褪去了外人前的端庄疏离, 才更像那个才满十六岁的娇憨甜软的小姑娘。
嬴昭眼睫微颤, 不知怎地, 又想起了元夕节上她攀着灯回头盈盈一笑的甜美模样,彼时她的笑并不是对着他, 如今, 她的身心可都属于自己了么?
他心里怀揣着心事,搓揉她腿.间肌肤的力道不觉便重了些。念阮娇声娇气地嘶了声,楚楚可怜地含泪嗔他:“疼。陛下轻些啊。”
“疼就自己洗。”
他脸色转愠, 手上动作却从善如流地轻了些。又觉憋屈, 想自己堂堂九五之尊,竟还要在敦伦后替她清洗。偏生这小娘子怕生得厉害, 除了他连她的侍女都不给看。因而这事每每便落到了他头上。
念阮颊上飞红, 忍着倦意和全身的酸, 软拍开了他的手,一想到他方才留在那里的东西,又窘迫得脸上如烧,嗔道:“你脏死了, 为什么弄在外面呀。”
除了第一回他每次都弄在外面, 于念阮而言,她倒情愿那些脏东西留在里面,眼不见为净。
嬴昭把她抱在石阶上,取下浴巾把她柔软白皙的身子一裹, 又替她把头发擦了擦,冷着脸应:“真是好心没好报,朕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某个娇气又怕疼的小哭包,那么怕疼,怀孕了怎么办?”
念阮忽地愣住,看着男人俊美冷硬的轮廓,樱唇瑟瑟地张了张。
她很想告诉他,他们不会有孩子。最终却是轻轻搂住他腰把脸贴在了他心口,柔声说道:“谢谢陛下。”
“这有什么可谢的。”
嬴昭把她光露的身子抱离些许,耳尖却红如滴血,佯作不在乎地道:“真心想谢朕,就把身子养好。早日,为朕生个皇子。”
他是天子,天子不能没有继承人,生育这一关她迟早是要过的。他只希望她能把身子养好少受些苦,免得像太后一样,亏空了身子。
念阮眼睫一颤,低下了头。两世夫妻,她最愧疚的就是这个。上一世她入宫三年独占恩宠也没得过一子半女,连怀孕都不曾,太医丞诊断她难有孕事后,他从宗室中选了年已十二的高祖之孙、堂侄河间王嬴祐为太子,悉心教导。
嬴祐为太子之前尚算知礼,可做了储君之后,骨子里的顽劣便渐渐暴露。他不好书学,更做不到嬴昭这个便宜爹对他仰光七庙俯济苍生的期许。而她身为太子名义上的母亲,比太子大了还不到十岁,与他非亲非故,自然更管不下他。
建元十九年孟春,嬴昭北上巡幸六镇,命太子监国。他离开后,嬴祐杀害老师逃回河间,她下诏追捕太子,却被时任司州刺史的叔父萧朗横夺玺绶,假传她诏命起兵拥立京兆王。好在嬴昭及时赶回,一场叛乱才被迅速平定。
教导太子是她职责,太子杀师悖父如同谋反,他对她失望不已,更认定她和叔父密谋要反他嬴氏江山,将她关进崇宁寺里思过。
从前她一直逃避回忆这件事,只因她也心知这事完全是由她不能生育所引出来的。可那时为了恨他,她始终逃避、拒绝面对自己的过错。如今既知前世除了他把她丢在崇宁寺里两年以外皆是误会,却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陛下,抱抱妾吧。”
她嗓音微哑,眼边已泛出一圈泪花。一双柔荑主动地揽住了他。
嬴昭直觉她情绪有些不对,却也怕她再来撩拨自己会忍不住,大手轻抚着她泪光盈盈的脸,轻轻一吻落在她鬓角,温声地劝:“早些睡吧。明日,还要陪太后去北邙山选址呢。”
飞雪融融,殿外的月光渐渐淡了。朔风轻拍殿檐窗棂,一夜铃铎轻响。
次日清晨,太后与皇帝文武百官浩浩荡荡乘车辇前往位于宫城之北的刑场,此乃前晋时晋武帝讲武的宣武场,北临邙山,以图犯人死后直接安葬之便利。
燕淮身为人子亦在队伍之列,被允许提酒前往刑场与父亲做最后的告别。
太原王之罪,廷尉叛的是车裂。偌大的刑场被木栅圈起,四周围满了执戈戍卫的羽林卫。重臣宗室分列座次席两边,皆有些骨寒。
太原王伏诛,他们本不用来观刑的,但太后意欲借此震慑旁人,特地叫上了文武百官及皇帝一起来观刑。
刑场的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内外寂静如死,只听得见拴马桩上拴着的五匹枣红色的大宛良马咴咴地抽着气。太原王及几个儿子身着单衣,皆以绳索缚着,如牲口般扔在草垛上。燕淮沉默地提酒走近。
几个庶兄皆垂头在哭,唯独父亲太原王燕毅嘴里叼着根茅草,仍是一脸玩世不恭的嘲讽:“好小子。”
“背叛自己的爹的滋味怎么样?很好受么?可你又落得了什么好下场?听说你娘已死了,是你害死的吧。若早些随为父共谋王业,兴许结局会大不相同。”
燕淮面色平静,替他汩汩斟上一碗鹤觞酒,端给了父亲:“阿父,大丈夫当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而不是如您这般狼藉都市。”
此酒性烈,饮之辄醉,或许能减轻些临死时的痛苦,已是太后对他的最后的一点情意。燕毅推开酒碗,夺过儿子手中的酒壶咕噜咕噜地灌完,轻蔑一嗤:“生不能列九鼎而食,死则当五鼎烹。”
“麒麟吾儿,你以为席上那对母子真会放过你?你迟早要下来见我的。”
燕淮只作未觉,漠然提了酒回到席上。嬴昭神色淡淡地掠他一眼,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燕毅见他冥顽不灵,不再搭理,吐出嘴里衔着的茅草扬起了头提高声音对端坐在观刑台上的太后笑道:“萧岚,你鸩杀先皇,残害天子,恶贯满盈,人神共愤!我在底下等着你来和我做对黄泉鸳鸯!”
语罢,坦然走向五马之间,躺下了。
众臣都为这一句勃然变了脸色,恐惧地喉咙发干。有些胆大的,则侧目瞥向了危坐太后身边的皇帝,想一窥他的反应。
嬴昭面无表情,太原王所言,也不过是席间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罢了。但太后真正倒台之前,却不会有人“相信”这些。
“将死之人,胡言乱语罢了。”太后朱唇微扬,眼神轻蔑得如同在看一只蚂蚁,向廷尉正投去一眼,“行刑。”
太原王的四肢及头被分别套进绳索,叫五匹马拉着往不同的方向跑去。只听惊马嘶鸣,骨骼被绳索扯得笔直的咯咯声清晰地响了起来。那行刑之中的太原王径直于剧痛之中晕死过去,身体悬在半空,仍被五匹马拉着,要将他四肢头颅与躯体生生撕裂!
燕氏五子惊叫一声纷纷晕厥,群臣之中,也有不少老臣颤巍巍地倒下,席上一阵惊恐的抽气声。群臣掩面不忍相看,燕淮则死死咬着唇忍住了眼眶中的浊泪。
众人之中,唯有太后气定神闲地安坐着,唇角衔着锋利的笑,得意地看着台下被生生扯裂的老情人。如此一来,看还有谁敢反对她!
终于,在历经了漫长的折磨之后,太原王身首异地,头颅和四肢被终得解脱的惊马拖行老远,仅剩个躯壳颓然落下,鲜血慢慢将其下积雪染成鲜红。
早已等候许久的宦官一拥而上,争啖其肉。嬴昭到底于心不忍,起身道:“车裂乃无道之刑,不是仁君所为,剩下之人,就赐以鸩酒吧。”
*
处理完太原王父子的事情后,太后又乘车辇前往北邙山选址筑陵。嬴昭同念阮陪在她身侧。
念阮不必观刑,是才从宫城里赶来的,倒是幸运地避免了夜间的噩梦。她扶着太后登上北邙山的最高峰翠云峰,自观景台俯视而下,洛阳城翼翼京室耽耽帝宇皆收入眼底。
山间更耸立着东周后汉曹魏前晋数十座帝王陵墓,历经千年兴衰,陵园陵殿等建筑多已破败,唯余高大巍峨的封土,冬日萧瑟凄冷的日光之中有如座座山陵,野旷天低,格外凄清。
太后犹在为了方才刑场之中皇帝公然的违逆不悦,抚着素晚同郑芳苓的手,背对着他,语气幽寒:“方才在刑场之中,我儿何故阻拦母后对那剩余几个乱臣贼子施以车裂。”
嬴昭沉默一息,恭敬地应:“回母后的话,车裂之刑未免太过残忍,前朝便已废除,如今既已处罚了首犯,旁余之人倒是不必这般麻烦。”
“去奸之本,莫深于严刑。威薄,则犯者无害也。若刑罚不重,那些个心存反叛之人岂不是还会心存侥幸,再度兴兵作乱?”
太后却不以为然,边说这话边深深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素晚:“素晚,你说朕说的对么?”
素晚方才在刑场内目睹了整个行刑的过程,这会儿全身骨头犹在打颤,慌忙跪下应了。嬴昭不欲与她争辩这些,只道:“母后教训得是,是儿子懦弱了。”
太后这才满意地眯起凤眸,打量着峰下群山莽莽旷野萧条:“若死而不灭,必不为贱鬼。当与此筑陵而眠,方不负朕平生功业。”
众人之中,唯有念阮格外静默。她目光空洞地望向翠云峰的北边——那是上辈子嬴昭的长眠之地,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