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奚也在怀疑她吗?
不自觉地, 明微微冷下一双眸。见她眼中寒意,柳奚似乎一怔,立马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
柳奚似乎有些无奈,脚步声轻缓, 来到她身侧。他想去牵她的手, 那手指极冰。少女只觉得手指上覆来一层凉意,登时让她下意识地将对方甩了开。
一转眼, 柳奚目光晦涩, 正看着她。
明微微轻声解释:“冰……”
对方转过头去。
一时间, 柳奚只觉得胸腔处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压在那里, 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儿。他从床边站起身,明微微这才看见, 桌案前正亮着灯盏, 案上折子堆积如山。
他不光将晚膳带到了这里, 更是将奏折也带到了这里。
看样子,柳奚今晚是不打算回鹤鸣殿了。
许是考虑到她身体的原因, “小产”过后,柳奚从来都没有碰过她。莫说是跟她一起做那种事了,就连亲吻、拉手,都没有过一下。
相敬如宾, 仿佛不是一对夫妻。
他不来折腾自己, 明微微自然十分自在。她生怕自己处子之身被柳奚发现了、再去牵连到楚玠那里去。
夜色轻缓入户, 柳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恹恹。
“我从未相信过那些流言蜚语。”
不仅如此,今日一下朝,他便让人去彻查,究竟是谁散播的谣言。
只是……
男子握着折子的手一顿。
方才听见她从明澈那边回来, 还一同用了晚膳,他居然感觉有些酸酸的。柳奚又握住了笔,随意翻开一道折子,心烦意乱之际,忽然看上其上一行字:
大王爷旧党私下来往密切,时时暗中聚会,似乎心怀不轨。
柳奚面色未动,又翻了翻下一道折子:
米蚩部下作乱,骚扰我大堰边界。
这个米蚩,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坐在桌案前,背对着床,开始批阅奏折。天色已晚,明微微已有困意,便不等他,自己一个人钻进了被窝。
柳奚若是留宿在她这里,向来都是忙到很晚。
等他忙完,明微微已经睡着了。故此,他虽是留寝,二人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她与柳奚,倒是相安无事了不少时日。
明微微放下床帘,与柳奚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临阖眼前,她还下意识地偷瞄了那人一眼,对方正认真地批改着奏折,没有注意到少女的目光。
她轻轻吐息,将被角掖了掖。
朦朦胧胧之际,忽然感觉床榻一陷,她被惊醒,一抬头,恰好对上柳奚一双眼。
明微微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对方却跟过来,他似乎有些疲惫了,脸上带着些倦意,声音也有些发哑:
“吵醒你了么?”
他的动静有些大。
明微微没吭声,静悄悄地,将头扭到另一边去。
柳奚却像一只小猫一样蹭过来,要黏着她。
“你要做什么?”
腰间忽然一沉,她有些激烈地弹开,转过头,微微蹙着眉。
“我……
方才入睡前,柳奚将桌案上的灯盏吹灭了,屋内昏黑一片,只有月影照射进来,将他的眸光映得明灭恍惚。
他小心翼翼道,“我冷。”
那眼神,竟有几分湿漉漉的,像可怜兮兮的小猫儿,又像是玉兔化成了精。
竟引得明微微心头一颤。
他是妖精。
少女努力稳下心神,不去看他,只往他的怀中又塞了塞被子。
柳奚摇摇头。
“我要抱着。”
他凑近了些,一瞬间,温热的呼吸落在少女颈间。她痒,猛地一缩。
只听柳奚又口齿清晰地咬出一个字:“你。”
他想抱她。
他的身体冰冷,受不得寒,正说着,柳奚竟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似乎直牵动着心肺,好像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
明微微终于转过头去,对方背对着她,身体蜷着,有些发抖。
她抿了抿唇,“很冷吗?”
柳奚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她生起了许多恻隐之心,咬着牙,硬着头皮,两手环过他的腰。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般,柳奚的身形一僵。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满满是不可思议,整个人也顿在原地,一时间,竟连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放在那里。
局促,不安,手速无措!
他的呼吸亦是一滞,下一刻,那吐息终于顺畅且轻柔了起来。
她的手小小的,柔柔的,软软的。
相反,他的腰身很坚实,很硬,很有力。
小姑娘环住了他的腰身,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胛骨处,侧脸贴着对方的背,将双手交叠在他的胸前。
冬天突然过去了。
就这般别她抱着,柳奚稍稍加重了呼吸,一垂眼,便能看见她的皓腕雪肤。
他的身子,如一根紧绷的弦!
柳奚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这么容易被她撩.拨起来,一如他从江南返回京城那日,小姑娘嚣张地把他绑到花房内,眨着眼睛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喉结一下子发涩。
雾气堕入男子乌眸中,他抿了抿微干的唇,少女双眼明灿,宛若珠宝,娇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那时的他,却还要装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模样。
而如今,他更是觉得身子愈发燥热。这是微微第一次如此乖巧主动地抱他,床边便是自己肖想了八年有余的姑娘,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方小产,身子还未恢复好,再加上二人如今有隔阂。柳奚知晓,自从自己将她强娶做了皇后之后,微微便对他一直有着防线。
他说了,不会再去伤害她。
夜色暝暝,直让他生生熬了一整夜。
天刚亮,柳奚便转醒了,不过少时,他便要穿衣梳洗,而后上朝。如今朝中政务繁忙,一会儿是明天鉴的事,一会儿又是米蚩的事,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明微微抱了他一整夜。
柳奚轻轻转过脸,她睡得正熟,呼吸声均匀。小姑娘安静乖巧的面容看得他心头一软,又忍不住放轻柔了手上的动作。
下床,更衣,梳洗。
然后是喝药。
宫人也是极为守规矩的,动作轻缓,没有吵着皇后娘娘。
隔着一道屏风,小宫女来给柳奚递发冠。
一头如瀑的鸦发被整齐精神地束起,柳奚戴上发冠,屏风前恰好有一面落地镜,镜中男子面如冠玉,气度不凡,翩翩若谪仙。
唯有那面色,却是有些发白。
软轿已在采澜宫前等候多时了。
柳奚垂着衣袖,欲走出殿外,抬脚之瞬忽然心思一动,又折返回床前。
她换了个睡姿,如今正平躺在床榻上,隔着一道素色的纱帘,小姑娘睡得十分踏实。
那面容姣好,可人。
方才有宫人进来添了炭,寝殿内一片雾气腾腾。水雾漫过床帐,落在少女安静的眉目间,柳奚抿抿唇,忽然看见她的左手正落在被子外头。
殿内虽是暖和,可半只胳膊露在外头,怕是会着凉。
如此想着,他轻轻掀开床帘一角,把金丝被扯了扯,欲将她的小臂盖住。
忽然——
柳奚一蹙眉,以为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一瞬间,左眼皮竟猛地跳了一跳,他再度抬手,掀开床帘,又掀开刚掖好的被角。
素色的衣袖,没有完全遮挡住她的胳膊,让细白的小臂露出一小截。
他低眸,轻轻掀开少女的袖角。
瞳孔倏然放大。
——他没看错,一截白皙的小臂上,那颗鲜红的守宫砂赫然在目!
手指一僵,男子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枚鲜艳的守宫砂,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无数片段,如潮海般,向他汹涌而来。
楚玠败归,朝中有人都要定其之罪,他坐在鹤鸣殿思量许久,还未写好圣旨,她跑过来同他说:我怀了楚玠的孩子。
新春当晚,宫里燃起了烟花,他与对方站在一片烟火之下,看着那银花火树,他心中滴血,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承诺:我不会再强迫你,我……会将孩子视如己出。
去南巷那日,她要去买首饰,他便站在那儿挑虎头帽。一排派花花绿绿的虎头帽让他迷了眼,周围有妇人大声调戏的粗鄙之声,他却恍若未闻,满心欢喜于那孩子的到来。
包括她被太后请去喝茶的那天,那天下了早朝,他便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少女晕倒在自己怀中,他只觉得一颗心悬得飞起,只见对方抬起眼皮,哭喊着:我的肚子好疼,小腹好疼,柳奚,孩子,我的孩子……
还有……他在祠堂里跪着的那一整夜。
那晚的风很冷,关紧了门窗,却仍是挡不住风雪的席卷。柳奚只身跪在祠堂内,望着堂上的列祖列宗和那樽慈眉善目的菩萨像,心跳了一整夜。
他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死掉。
耳边是一声声的:皇上,小皇嗣……没了!
小皇嗣没了。
孩子没了。
他们一同期待着的,他们的孩子,没了。
那一晚,他跪在菩萨面前,一向高高在上的男子将姿态放到最低,只祈求她的平安。
……
柳奚失魂落魄地放下床帘。
走出殿,猛地一道冷风刮过来,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生生剜向他,捅入他的心窝。
生疼。
比那天她拿着刀子,捅的那一刀还要疼。
“主子?”
见他这样走出来,三余傻了眼。
“主子您…您怎么了……”
怎的脸色突然变得这般难看?!
“哎,主子,主子?!”
一个趔趄。
下一刻,小后生面色一变,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生吼:
“来人,快来人!快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