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大风刮过, 吹动少女鬓角前的碎发,更是吹得男子眼中升起一团雾气。那般白茫茫的大雾,瞬间将男子羸弱的身形包裹着。
他的眼中似有怔怔与哀色。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三余忙不迭跑来给他披了件雪氅。
“皇、皇上……”
三余俨然是听见了方才明微微所说的话。
小后生一双眼颇为忧虑地望向自家主子, 却见男子将眉头轻轻拢起。风声太大, 太过嘈杂喧闹,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似乎没有听清方才她所说的话, 柳奚试图稳下心神, 再度朝她望去。
眸色深深, 眸光却不似往前那便平淡。
“柳奚,”迎上他不可置信的眼神, 明微微咬了咬唇,镇定地重复道, “我说, 我怀了楚玠的孩子。”
柳奚站在那儿, 没吭声。
少女字正腔圆:
“今天晚上,太医例行来采澜宫中请平安脉, 刚说了声有喜,我便来你这里了。”
她的声音平静,眸色亦是静静的,慢条斯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忽然, 她的声音沉下去。
“柳奚, 你若是杀了楚玠, 便是亲手杀了我腹中孩子的父亲。”
“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如此一声,让雪氅男子乍一失神。又有寒风席卷着雪珠拂面而来,点点落在他的眉心处。
他那双美艳的眉目中忽然又有大雾弥漫,情绪游走在那一双瞑黑幽深的眸中。良久, 柳奚握着手中的玉佩穗子,看着她:
“楚玠方率军回京,你如何怀的他的孩子?”
这一声,却不像是质问。
柳奚望向她,企图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动摇的神色,却对上一双冷艳的眉眼。一声哂笑,少女弯了弯唇:
“他回京已有一个多月,我又如何怀不了他的孩子?”
男人又一愣。
简而言之,便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情。
暗度陈仓。
手上的玉佩霎时被他攥得发紧!
柳奚紧紧握着手中的物什,眸色一寸寸黯淡下去。再回神时,那一双眼竟是阴沉得可怖!
明微微莫名不敢再对上那人的双眸,假装云淡风轻地偏过头去,忽有漫天大雪簌簌而落,覆在她的眉睫之上。
乍一眨眼,那雪珠子便顺着睫羽落下。
他仍是有些失神。
“不可能。”
不知是不是寒风凌冽,竟吹走了柳奚面上那最后一分血色。他紧攥着手中的小玉佩,那玉佩被他径直捏得“嘎吱”作响。
他就那般呆呆地长身鹤立于满园的风雪中,冷风吹起他眼前的发丝,男子似乎喃喃:
“不可能,他明明是、明明是……”
声音逐渐小下去,明微微听不太清,只觉得那风雪将人的眼眸打湿。
忽然,柳奚猛一抬头,喝道:“太医,给朕传太医来!”
“……是。”
宫人连忙跑出殿。
外头风雪太大,明微微被人簇拥着走进了鹤鸣殿。柳奚畏寒,殿内香炭燃得正旺,幽幽香气裹着薄薄的云丝从香炉上逸出,丝丝游离于这偌大的鹤鸣殿内。
柳奚的书桌前,又一道素白的屏风,其上一对白鹤正是栩栩如生。
柳奚嗜鹤,人尽皆知。
先前的柳奚,像是白鹤化作了人形,如仙似魅,那一袭雪衣更是纤尘不染。明微微曾无数次觉得,他就像是天上的神仙,自己稍对他有非分之想,便是在沾染他、在玷污他。
他的面色总是淡淡的,总是从容不迫的,他从未想如今这般,露出紧张、慌乱,甚至焦灼的神情。
没一会儿,太医便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进了殿。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柳奚坐在炭火边的龙椅上,看着那太医,如同看着一根救命稻草。
“替娘娘把脉。”
太医满脸恭敬,来到明微微身前,半跪下。
从医匣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搭在她素白的手腕上。
明微微没有看他。
那太医本本分分地跪坐在她身前,一双眸子轻轻眯起。两指并着,覆于女子手腕处那层薄薄的纱布上。一瞬,他忽然皱起眉头,惊讶地睁开眼。
“皇上,这……”
太医脸上,突然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
他眼中似有不解,抬起头来悄悄瞥了一眼皇后娘娘,又欲打量皇上的神情。
奇了怪了。
因是封后大典上那么一刀子,帝后之间感情不和的事闹得全皇宫人尽皆知。
若是他没记错,皇上应该没有召幸过皇后娘娘啊……
隐约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皇上一双眼望来,要他说实话。
太医没法儿,只得道:“皇上,娘娘她……有喜了。”
周围宫人一下子齐刷刷跪了一地。
“皇上……”三余朝主子望去,只见他面色晃了晃,又瞬间冷静下来。
下一刻,他的面容上居然露出喜悦之色。
“好,”
柳奚抚掌,从座上起身来到少女身前,居然温柔地牵过她的手,“皇后怀了龙嗣,朕应该怎么赏你呢?”
等等……龙嗣?
太医及周围宫人恍然大悟,面上亦是露出欢欣之色,随着他高声喊道:
“皇后娘娘怀有龙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众人齐声欢呼,引得明微微愣了愣神。她蹙眉转过脸去,却只见对方清俊的侧颜。柳奚没有看她,一双眼直视着前方。
只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被对方抓着的那只手,明显紧了一紧。
有些疼。
除了阿采,众人脸上仍是欢腾的笑意,柳奚高兴地让人推下。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她似乎听到对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话。
大雾散去,她回过神来。
柳奚说,他会将那孩子当做亲生子一样抚养长大。
……
转眼间,皇后有孕一事便传遍了全皇宫。
明天便是新年,宫内举办佳宴。皇后怀孕、新春将至,双喜临门,皇上似乎极为高兴,打算新年的第一天便去灵山寺,为皇后与她腹中的孩子祈福。
皇后那边却没有什么动静。
明微微坐在采澜殿中,有些发愁。
这楚玠是保下来了,那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起初,她本以为,自己用此一计,虽能保下楚玠,但会将自己至于众人口诛笔伐的风口浪尖之处——一个皇后,与臣子有染,还怀上了臣子的孩子……但令明微微万万没想到的是,柳奚居然对外宣称这个孩子是他的。
看柳奚那样子,倒真像是想做那个“便宜老爹”。
可问题就是,这个孩子是假的。
她不能告诉柳奚真相,这样做会更加触怒对方。见她这般苦恼,阿采走上前,斗胆献策:
“娘娘,不若咱们假戏真做……”
明微微抱紧了怀中的小手炉。
“不行不行。”
她还没那么糊涂。
真做?那她该与谁做?莫说是能不能怀上孩子,就单单说现下情形,自己与楚玠已再无可能,若是与柳奚……
她的身子莫名一抖。
她害怕他。
明微微觉得,若是在床上,对方能吃了自己。
一想起柳奚那阴恻恻的眼神,明微微的脑袋更疼了。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罢。”
如今这样子,她只能假意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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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殿中。
三余欲走进殿,却见小宫女一脸苦恼地端着饭菜。见状,小后生一怔:“这是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皇上一直把自己一把人关在殿中,说了谁都不见……”
三余低下头,宫女手中端着的,正是今天的晚膳。夜色沉沉,此去用膳时间许久,他一皱眉,“饭菜给我罢。”
主子身子刚好,不能再受其他折腾了。
主子的心思虽难估摸,但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下午皇后娘娘走后,皇上一下子瘫软下来。三余走进殿时,主子正坐在书桌前,兀自发着呆。
以致于他于屏风前站了许久,那人才发觉。
柳奚微微拢眉。
赶在他开口之际,三余忙不迭上前:“皇上,您莫骂我。这夜深了,您还未用晚膳呢,总归是龙体要紧,莫将您的身子熬坏了……”
他说得战战兢兢,又哆哆嗦嗦地把饭菜放到柳奚面前。男子面色清冷,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可看见其神态时,终是不忍训斥。
只是轻轻一叹:“先放那儿罢。”
他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晚上,柳奚满脑子都是她跑到自己身前,说出那句:“我怀了楚玠的孩子。”
他的面色又是一白。
“三余,宫宴都准备好了么?”
他试图将自己的心思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三余一顿,轻轻“嗯”了一声。明天晚上宫宴一过,便是新的一年,万事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那皇上与娘娘,一定也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三余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他希望看到主子与娘娘过得幸福。
这些天,主子明显消瘦了许多,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想当初,主子是多么光鲜亮丽的人中龙凤啊,有多少京城贵女对他倾心相许啊……三余暗暗一叹,还未来得及开口劝慰呢,殿门前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宫人焦急的声音。
“七王爷,您不能进去!”
“哎,七王爷!七王爷!不能带剑——”
“嘭”地一声巨响,少年粗.暴地踹开房门。
“柳奚我x你娘的你个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