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明微微与楚玠和离一事传遍了整个皇宫。
随之而来的,还有皇上欲立柳家二小姐为后的消息。
有人一早看到皇上匆匆赶往太后娘娘那里,寝殿内似乎还发生了不小的争执。先皇在世时,太后娘娘便常常恃宠而骄、脾气十分不好。今日听了那消息, 更是炸了毛, 叮铃哐当地把寝殿里头的东西摔了个干净。
新帝站在一边儿,垂着眼, 全程不发一言。
太后摔够了东西, 坐在贵妃椅上, 满脸通红。她抚着起起伏伏的胸口,终于顺稳了呼吸。片刻, 她又一回头,眸光犀利, 落在那一袭明黄龙袍之人。
“皇上可是考虑好了。”
柳奚这才抬眼, 轻轻“嗯”了一声。
他今日来, 不是与她商量的,而是在通知她。那立后诏书已让人下达了, 纵是群臣反对,亦无济于事。
太后猛地一拍桌子:“这是你把自己在往风口浪尖上推!”
他方登基,那龙椅还未坐热乎呢,许多双眼睛都在暗处盯着他。她为他纳叶君月, 也正是看中了叶家在朝堂上的势力。
可终究是——
恨铁不成钢啊!
女人一咬牙。
“哀家算是管不了你了, 皇上自己拿捏罢, ”她愤恨地握着拳,“看是江山重要,还是那一个女人重要!”
到时候被明天鉴、被明澈抢了江山,有他后悔的时候!
宫女生怕太后把自个儿身子给气坏了, 上前替她一下一下地顺着背。女人抬了抬手,宫女立马递上来一盏热茶,热雾缓缓往上升腾,漫过她那一双精细的眼。
皇上走后,宫女又来给她捏肩,安慰她道:“娘娘,您莫太着急了,自己的身子最重要。况且皇上也不是糊涂的人,会有分寸的。”
“分寸?”座上浓妆艳抹的女子冷哼了一声,“他的分寸,便是哀家好不容易让叶君月进宫,这宫门还没迈多少步呢,他就转头娶了微微。”
宫女抿了抿唇,“娘娘,依奴婢看,柳小姐确实也挺好的。起码……咱们知道根底。月妃娘娘虽然家底殷实,可终究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娘娘忘啦?那日您请了灵山寺的人来,说月娘娘她心思活络,怕是有野心呐。”
太后忽然一默。
“哀家知道,微微是个好孩子,”一提到明微微,女子眼神飘远了,“说到底,哀家对她还是有感情在的。”
毕竟自己也抚养了她整整十六年,看着她从小长到大,虽然不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总归有些恩情在里面。
她看着微微哭,看着微微闹,看着微微笑……看着微微追柳奚。
楚太后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出神良久,又缓缓松开。
她对微微,有许多愧疚。
茶水有些凉了,其上飘了些碎茶叶,太后抿了抿唇,眼中已有风霜。
只听身侧的小宫人又试图安慰她道:“是,柳小姐咱们知道底细,有感情。她对皇上的喜欢,娘娘您也看在眼里。况且柳家在京城中颇有名望,柳小姐也是名门家的姑娘。”
“名门望族?哼,终究还是抵不上丞相家的姑娘。”
太后哼了一声,何谓丞相,那便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想起方才柳奚为明微微与自己争执的场景,她便觉得胸闷得发紧。见她又皱眉,宫人连忙替她换了一盏新的热茶,顷刻间又有温热的小手炉奉上。
“娘娘莫再气了,就算是……就算是皇上不争气,您还有七王爷呢。”
明澈。
一想起她,楚太后的头更疼了。
“罢了,莫再提了。”她叹道,走一步算一步罢。
……
和离书与凤冠一同入了璋晖殿。
太监奉命来送玉玺时,晃晃正好不在殿内。听着门外的一阵嘈杂声,明微微一蹙眉。对方当着她的面,先是将立后的诏书展开,而后又将凤冠呈上。
“娘娘,这是凤冠,您立后大典上要戴的。吉服正在赶制,最晚后天给您送来。”
庄重华丽的凤冠,让人只看一眼,便生了许多敬仰之意。
接下来便是和离书。
柳奚要逼她,亲手断绝自己与楚玠的关系。
画押时,她的手抖了抖,轻声问那宫人:“这一份,一会要呈给楚玠吗?”
对方一愣,“那是自然。”
少女一阖眼。
硬着头皮咬着牙,她落下手印。大拇指正按着的,是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明微微。这字迹在她与楚玠的无数封来往信件中曾出现过,如今一看,竟有几分失落。
她对不起楚玠。
“楚将军他……如今怎么样了?”
“皇上今早已赦免了他的死罪,至于其他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手指从和离书上撤开,她别过脸去。只要人能活下来,那便一切都好。
一切,都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此时已近黄昏,暮光薄薄,轻轻落在少女的睫羽之上。风一吹,细密的睫毛忽然一颤。
掩住了眸色的翕动。
她想,希望楚玠哥哥能早日走出此劫,寻得一位贤良美丽的良人。
……
等事情都吩咐完后,天居然黑了下来。
已过冬至,天黑得极早,就在明微微以为那太监要离开的时候,对方忽然一顿:
“柳姑娘,奴才还有一事……”
“说。”
“皇上说了,让您搬出璋晖殿,先去采澜宫暂住着。”
她一愣,旋即冷笑:“就连我要住在那儿,柳奚都要管么?”
如此直呼皇上的名字,周围宫人皆是一屏气。方才出声的太监亦是不敢大声言语,只道:“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明微微冷冷一甩袖,大步往采澜宫的方向而去。
路上遇到了叶君月的轿辇。
叶君月似乎要去柳奚那儿,一张小脸儿打扮得精致可人,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光鲜华丽的。明微微本想无视她,哪知身侧的宫人忽然一跪,朝那轿辇拜了拜。
“奴才见过月妃娘娘。”
月色下,轿子上的女子转过头来。
她自然认出来了明微微。
“哟,这又是哪个不知羞耻跑去皇上那儿、被打回来的女子罢。”
叶君月轻轻抬手,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涂抹好的指甲,语气之中尽是讥讽之意。
烦。
明微微翻了个白眼。
“你!”叶君月一下子恼了,“你知道本宫是谁吗,居然还敢瞪本宫,对本宫不敬!”
闻言,明微微身侧的太监想去阻拦,可他还未出声呢,叶君月已经停了轿。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讨厌身前的女子,或许是因为那样一张清丽的脸、或许是因为她每每都顶撞自己,或许……
因为她太过于淡定了。
她好像,完全不把自己这个月妃娘娘放在眼里。
如此想着,叶君月更恼了,她只觉得心头窝了一团无名的怒火,那火越烧越旺,竟叫她直接走下轿辇,来到对方身前。
一双眼,骄纵蛮横地盯着那人。
对方还是不惧她!
叶君月笼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
恼怒之中,她亦是有许多好奇,“你究竟是何人,竟敢这般直视着本宫。”
这宫中,就没有位份比她高的女子!
“说话啊,哑巴么?!”
叶君月竟忍不住伸手,推了对方一把。
那人的肩膀极细,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些瘦弱。被她这么一推,明微微两手一松,“哐当”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怀中掉了出来,坠落在地。
叶君月背对着光,看不太清地上的东西,只能模糊地辨认出那是一个头冠的模样。上面镶满了金玉,闪着光。
“这是……”
心中隐隐生起些许不祥的预感,叫叶君月右眼皮一跳。
只见身前少女弯了弯身子,将那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地面上积了些雪,那头冠上沾了些水珠子。阿采忙不迭取出帕子来,递给自家主子。
明微微微垂双目,轻轻将手上的物什擦拭干净。
手指纤纤,细长而干净。
面容亦是清丽干净,那面色清平,眸光更像是一片平静的湖水——便是这种云淡风轻、这种清澈又明艳,让叶君月生妒意。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时,是在通往御花园的那条小道儿上。
在那里,每个贵女的神色都是激动的、迫不及待的,又因为一会儿要面圣而感到几分羞涩。一眼望去,大家的脸都是粉扑扑的、双眸里,也都是亮晶晶的色彩。
但她却不一样。
叶君月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推着一个人。头发披散下,更为她增添了几分温婉。她好像是来面圣的,又好像对眼前的这一切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叶君月的目光。
她不知道,是经历了怎样的女子,在面圣时,才会表现得这般淡定。
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明微微将手上的东西擦拭干净,又抬了抬袖,将那刚刚坠落在地的头冠递给下人。见了那东西,宫人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许多,更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其双手捧住。
如此恭敬……
叶君月的右眼皮又跳了一跳。
她究竟是何人?
满腹疑虑,对方恰恰也在此时抬起一双眼来。明明是同样的年纪,叶君月却觉着,对方双眸中竟然还沾染上了一层风雪。与其说她是在看着自己,不如说她在打量自己,可那眸光温和,丝毫没有挑衅之意。
也根本没把她当成一个竞争对手来看待。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叶君月终于问出了声音。
而面前的女子,又是何人?
闻言,对方又轻飘飘地扫了自己一眼。
轻描淡写道:“月娘娘刚刚打了的东西……”
“是凤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