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恶作剧般, 她一笑。
柳奚看着她,知道她想宣泄,想幼稚地报复自己,最终却也只能叹息一声。
她又喝醉了。
柳奚却觉得, 酒意灌入脑的感觉十分难受, 每每喝完酒,他便要发烧, 几乎要烧上一整夜。
如今, 看着榻上的女子, 他又烧了。
她却不准他碰,不让他靠近一下。只躺在那里, 让他烧得更厉害。只让他这般观望着,如同观望着一场花的盛开。
外头的天彻底暗了下来, 灯火映入男子双眸, 明微微瞧着他, 看他的眼底一点点染上猩红,那绯红之色亦是从脖颈出往上涨, 她居然觉得分外受用。
又一高声,让阿齐端了洗脚水来。
热腾腾的洗脚水,还往上冒着雾气,她径直将鞋脱了, 扬了扬脸。柳奚一愣, 立马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笼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下一刻终是咬着牙走了过来。
方才她说了,他是她的奴才,他得听命于她。
他不是高岭之花么?
呵。
见他如此放低姿态, 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低垂着眼,走上前,把袖子稍稍往上翻了翻,方欲试试水温,手腕忽然被人一捉。
明微微眸光一闪,声音兀地变得有几分尖利,“这是什么?”
柳奚一怔,下一刻,一向平淡无波的眸中竟闪过一寸的慌乱,让他下意识地往后躲避。
连忙将袖子翻下去。
“没、没什么。”
眼却是神忽闪。
少女一蹙眉。
他在说谎。
她明显见着,柳奚的内袖口处,竟然……
绣了一只兔子!
朦胧氤氲在她眼底,她直视着对方,很想问,为什么绣了只兔子,为什么是兔子。但最终,她仅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问,只一声冷笑,只让他把自己的袜子脱了。
在大堰,男女之防没有那般古板,尤其是先皇登基后,大堰的风尚便变得十分开放,女子出入秦楼楚馆皆是寻常事,但第一次被男子侍奉洗足,她却是第一次。
水很热烫,柳奚的手冰凉。
他捉住她的玉足。
明微微的身子猛地一抖,一股刺凉之感从足心传来,逼得她想往回缩。最终她却忍住了,感觉到柳奚的手一寸寸温暖起来,他跪坐在那里,眉睫乖顺的垂下,像只小猫儿。
像是让人忍不住去逗弄的小猫儿。
“柳奚,”她忽然喃喃,“我讨厌你。”
那声音极小,还带着些醉意,让男子的步子顿了顿。须臾,他又垂眼,目光与雾色交织着,轻轻落在少女的面颊之上。
一轻声:“嗯。”
她是该讨厌他的。
柳奚,就是个混蛋。
他先前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有许多声对不起应同她说,如今他终于摆脱了兰氏,应该要补偿她许多。
哪怕她说,让他为奴为仆,哪怕不给他银两,他都是乐意的。
况且,他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想同她说。
柳奚捉住了她的玉足,她的脚很滑,很白净,就那么小小一只,他甚至不用劲就能把她全部握住。明微微就那般坐在那里,垂着眼看着他。他忽然使了些劲儿,让她感到足心一钝,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疼。”
公主脾气一下子上来,她想踢他一脚。
“嗯。”
手一滞,又是闷闷一声。
这一声,居然让她有些恼了,她觉得心里头窝着一团热火,无从宣泄。
包括着先前所经受过的委屈、痛苦,排山倒海般地超自己汹涌而来……明微微想过怎么报复柳奚,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的轻松。
柳奚竟是这般的乖顺。
他不曾反抗,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对方就这般安静地隐忍着这份屈辱。让她一下子气晕了头,竟忘了脚下的水盆,欲站起身。
“小心——”
身子一下子被人眼疾手快地接住,却因着惯力,让少女仰面跌去。柳奚一蹙眉,身子也被她一带,只一瞬——
明微微突然感觉到唇上一软!
她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他,柳奚也这般震惊地与她四目相对。呆愣了一刻,他居然更向她贴过来。
像是在索取。
那眸光,却是轻轻颤抖着……
那一袭眸色如墨,掀起风卷云涌!
她亦是反应过来,觉得唇上有些发麻,他的呼吸声轻微,眉睫轻轻颤动着,眼下有一片乌青色,一双眸雾气沉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阖了眼,对方一怔,转瞬竟又用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他很笨,很生涩,一点都没有往日的淡定与闲适。过去明微微总是想,柳奚那么厉害,文武双全、天纵奇才,一定是什么都会的,而如今……
他也不过如此。
她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咬住他。
用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刺破他的唇角。
柳奚一愣,片刻后,竟嗅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针扎似的痛意传来,一直蔓延至心窝处,他觉得好似有人在拿着针,轻轻地扎着他的心窝。
虽不甚疼,却让人浑身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推开他,“为什么不反抗我?”
血珠子一下子连成了串儿,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流。柳奚本来就生得极白,殷红的血珠挂在他破了的唇边,有几分……触目惊心。
明微微又拔高了声音,第二次发问:“柳奚,你为什么不反抗我?”
他不是生人勿近吗?
他不是遥遥在上吗?
他不是避她如瘟神吗?!
可方才,他的目光,他的呼吸,分明是在告诉她,他很享受。
他似乎……还不想停,不想放她走。
“柳奚,你真贱。”
心中升起一阵冷意,明微微看着他,咬出一个字:“滚。”
血水蔓延,至于他的下颌处。
他生得绝色,如今更是妖冶动人。
乌发垂下,他眼中墨色翻涌。
“滚啊!”
见柳奚仍是不动,她更恼了,狠狠踢了水盆一脚,洗脚水一下子打翻了,溅在他的脸上。
把他的眸光溅湿。
终于,他擦了擦脸,无声地站起身。
……
回到了采澜宫,明微微酒醒了许多。同下人吩咐了几句,让柳奚去后院喂马。
他不愧是金贵人家养大的,竟连马也不会喂的。阿采过去,边摇头边叮嘱了他几句。
另一边儿,明微微沐浴出来。
她亦是转过头,轻轻瞥了柳奚一眼。
这一眼,竟让他又生起许多旖旎来。
“公主。”阿采有些担忧地斜瞟了一侧的柳奚一眼,似乎在忌惮着些什么。见状,明微微便沉下声:“无妨,你说罢。”
阿采这才道:“公主,驸马离京前,曾给您留了一封信。”
那一声“驸马”落入柳奚耳朵里,有些刺耳。
信?
“什么信?”
阿采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她,“奴婢也不认得字,瞧这字迹,应该是驸马留给您的。”
整个公主府,上上下下,就找不出字儿写得这么好看的人。
楚玠的字与柳奚的字大有不同,后者字迹飘逸,而前者,却十分的端正规矩。
她有些意外,亦有些惊喜,连忙将其拆了开。
见她笑颜展露,一种莫名的酸意弥漫上心头。他很想问,楚玠写的是什么?可否让她说那些思念的话?
他忽然感到嫉妒。
他觉得,自己此刻变成了个妒妇,翘首以盼着,等待着她给自己的欢愉。
明微微粗略地浏览完信件,唇角稍稍向上扬——她的唇角每向上扬一分,他便觉得心猛然被刺痛,末了,她跑回屋,似乎想给他回信。
他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见他走进来,明微微也没有阻拦,只把他当做空气一般,无视他。
提着笔,认认真真地写下那狗爬似的字。
因为这一手臭字,她不知道被柳老爷说了多少遍。
“阿采。”
候在殿外的小宫女“哎”了一声。
明微微:“把这封信传给楚玠。”
信纸被折得方方正正的,装在一个小信封里,少女歪了歪头,提笔欲落下:
楚——玠——亲——启——
不对。
她一涂,一个黑团儿。
楚——玠——
还是不对。
又一个黑团儿。
她有些窘,望向阿采,“玠字怎么写来着?”
阿采一愣,又望向一边的柳奚。
男子抿了抿薄唇,走上前来。
明微微下意识地把笔交给他。他目光微凝,只一挥手——
少女一瞧。
他的字……果真还是那般好看。
落下最后一笔,那墨水在“玠”字底下微顿,倏然滴下豆大的墨珠来。
“我给你重写一份罢。”
他的声音轻幽幽的,不辨情绪。
提笔,落笔,动作干净利落。余光却瞟见信上楚玠那句话:“微微,我会思念你。”
我会思念你,我会思念你,我会思念你……
他的手猛然一抖,墨珠又顺势而落。
明微微皱眉,一把把他推开。
男子有些失神落魄地跌在一边儿。
又费了些劲,明微微终于处理好了信件,她再度交给阿采,屋内又剩下他们二人。月色不甚清晰,明微微点了点灯,在等着他离开。
灯火映入他的眸中,一恍惚。
柳奚又想起在烟水巷的温存。
他果然不能沾酒,一沾酒就不对劲,就发疯,就……犯.贱。
让他竟控制不住地问道:“你喜欢……阿齐那样的吗?”
什么?
“你要做什么?”
她一抬眼,隔着夜色,却见着对方正低着眸。
“你喜欢阿齐,还是喜欢——”他一顿,咬出两个字,“楚玠。”
明微微蹙了蹙眉头,没有回答,又见他低着声,似乎在纠结。
“那个……是楚玠教你的么?”
“哪个?”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红肿的唇,“你……可以再……”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