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谣神志恍惚, 看到面前的青衣书生被锁在上面,口中呢喃:“书呆子。”
她这一开口,路横便清醒过来。
不是自己的梦境, 而是明知谣真的过来了。
明知谣只是喊他书呆子, 但整个魂魄还是不齐全的记忆缺失的。
明知谣涉水走到他的身边半蹲下抬手摸着他的脸:“书呆子,你疼不疼啊。”
她只是问痛不痛,但脸上却没有任何地着急和难过, 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路横清楚她如今肯和自己说话实属不易, 不再过多奢求别的。
当初那一剑, 她扎得毫无留情。
路横强行咧开嘴角冲她轻笑:“阿谣, 不疼。”
明知谣坐在他的旁边双手抱着膝头,靠在他的肩头,小声问他:“书呆子,我跟着三师兄的气息过来的,他怎么不在这里?”
“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了。”
路横沉默。
昌禾早在三百年前被自己吸得一干二净。
明知谣笑了笑:“不过他肯定是有事去忙啦,书呆子, 你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吧。”
明知谣侧头看着满脸是血的路横, 眨了眨眼睛, 而后抬手给他擦拭脸上的血污:“书呆子, 我给你擦擦脸吧,你的脸好脏啊。”
明知谣撕下一块布, 起身去石台边上的水里浸湿, 而后给路横一点点擦蹭着。
这水不是普通的水, 可以净化魔气。
这是韩扬特地为他路横寻来的宝物, 要让他永远困死在这里。
那水腐蚀着路横身上的魔气,疼的他满头大汗。
但他强忍着,直到明知谣给他擦干净。
明知谣看着他的那一双笑目, 也忍不住笑起来:“书呆子真好看啊。”
路横轻笑:“就这么喜欢?”
明知谣点点头:“书呆子是我最喜欢的人,但是你身体弱,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怎么办,下辈子我和三师兄要去哪里找你呢?”
路横哑声道:“我已经入道,我可以陪你很久很久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
路横很清楚,明知谣来这里肯定是云嫦的疏忽,而医仙子心思缜密,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和陆修桑就会赶过来带走阿谣。
自己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多说上两句话。
明知谣兴奋地起身,在原地蹦跳了两下:“那这样的话太好了。”
明知谣来回走动,手上掐算着以后要做的事情。
她说着说着,有些紧张地问:“对了,书呆子其实以前我骗了你,我不叫明谣,我叫做明知谣,你会怪我吗?”
路横摇摇头。
一点都不会怪罪。
反而他的心中揪心的紧,原来他的阿谣一直为骗了自己而耿耿于怀。
就因为骗了自己一个名字,而一直记了三百年。
可自己呢?自己却没有几句真话说给她听。
当时的自己太过于在意修为,在意地位,满心以为可以运筹帷幄,他屠城只要不杀掉阿谣就好了。
别的百姓死不死又和自己何妨?
曾经的自己很厌恶韩扬,觉得是他害死了昌禾和明知谣,但如今他想明白了。
没有韩扬,自己也迟早会害死他们。
明知谣重新坐下来,小声说道:“书呆子,难道三师兄先回了傲风派吗?哎……”
“我也想回去啊,我和你说,傲风派的后山上有很多的灵果野物,我三师兄打猎一把好手!不过你要是不习惯住,咱们就住在傲风派不远处的凡人城镇里。”
明知谣冲他笑:“好不好啊?”
路横声音颤抖,回了一个好字。
他想和阿谣过上那样的日子,但不可能了。
他见到阿谣还没死时有多雀跃,她捅自己一剑时,他的心便有多疼。
他的阿谣当初经历了怎样的痛苦,眼睁睁地看着疼爱自己的三师兄被刚刚拜堂的夫君杀死。
而她也死在夫君手下。
满城百姓,全部因自己引狼入室死去。
她被困在蓝庄小镇三百年,又受了多少欺负。
而自己却成为高高在上的罗睺府主,叱咤魔界三百年。
路横看着面前失去记忆的明知谣,内心燃起一股冲动。
或许阿谣可以永远这么疯癫下去!
或许自己可以用秘法让她永远想不起来!
然后自己带着她找一个隐世之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和她做夫妻。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从这里逃出去。
路横心中的欲.望越发强盛,他的妻子就在自己的面前,魂牵梦萦之人构想着二人的未来。
近四百年前自己给不了她,四百年后自己拼尽全力也要圆了她的心愿。
洞穴之中,魔气骤然狂生,路横忍痛怒喝。
就算九死一生,为了逃出此地再受到重伤,哪有何妨!
路横咬破舌尖,碰出一口精血,他双目赤红,硬生生将两根锁链从背部扯出来,衣服被直接扯烂,鲜血混合着魔气翻涌出来。
路横疼得险些要晕厥过去,当初这锁链穿过肩胛骨时有多疼,如今便要痛上百倍。
他打横抱起明知谣,但怀中人却猛地将他推开。
明知谣浑身难受,她感觉自己有好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明知谣口中呢喃:“我要昌禾师兄回来,我才和你走。”
昌禾师兄怎么不在这里啊?
她明明是顺着昌禾师兄的一缕气息才过来的。
明知谣捂住脑袋,她好难受,眼泪从双眼涌出来,她分明在路横身上察觉到了昌禾师兄的气息。
但为什么师兄不在这里?
路横心一紧,想着忍着痛然后强提精元,就算此次动用秘法让自己强行冲出这里,而日后筋脉修为全废,他也无怨无悔。
再不走云嫦和陆修桑就该来了。
他伸手去抓明知谣,但明知谣转身避开。
路横看着扑空的手,绝望地望着她:“阿谣……过来。”
路横想要再进一步,突然一柄灵剑隔空飞来,斜插在二人中间的地面上。
路横顺着剑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陆修桑抱着云嫦足尖一点,落在洞穴入口处。
韩扬则紧随其后。
陆修桑放下云嫦。
明知谣看到二师姐,兴奋地扑过去,路横想要抓住她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云嫦见小师妹没事,心中松了一口气,而后抬头看着路横:“她来找你做什么?”
路横向后踉跄了一步,摇晃着身子苦笑着:“三句话不离昌禾啊。”
路横仰头捂脸苦笑:“哈哈哈哈……”
“她来找我要昌禾啊。”
自己到哪里去给她找回她的三师兄啊。
他的气血和魂魄已经成了自己身上的一丝修为了。
路横心道自己错的一塌糊涂。
他真的错了。
当初韩扬看的比谁都清楚,要么斩情丝杀阿谣、要么放弃称霸魔界和她安稳过日子,但他偏偏看不起这个伴生傀儡。
两个建议他都没有听。
自己当时太骄傲自大,又放不下阿谣。
他偏偏也不是没有心的石头,他为莽撞的小丫头动了凡心,自此煎熬数百年。
他明明知道将这份爱意转移到韩扬身上,让他代替自己来承担,此事便算了却。
但他不愿意那么做。
所以他硬生生受着这份煎熬。
路横笑得凄惨,他身体疼心也好疼啊。
“我的妻子恨我入骨……”
路横摇晃着身体,背上伤口流下的血在他脚下汇集:“云嫦,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
云嫦看了一眼陆修桑,见他没说话,于是自己开口直接说:“魔骨现世,需要一把能斩杀魔骨的神兵。”
路横是知道此炼器之法的。
云嫦没瞒他也是知道他迟早会猜出来。
云嫦继续说:“其中最好的材料已经找到。”
路横嘴唇嗫嚅,接话:“我,对吗?”
云嫦最后看了他一眼,拉着阿谣转身离开。
明知谣痴呆地问:“书呆子要做什么?”
云嫦回她:“阿谣的书呆子要以后要化作神器来保护你了。”
“书呆子真棒!”
“云嫦师姐,那三师兄呢?”
“他啊,在崖州陆家的秘境里,以后阿谣好起来了,我们就去见他。”云嫦压抑着声音里的哽咽。
昌禾的尸骨被埋在了陆家的野外的无名树林里。
云嫦看着小师妹,知道她为自己喜欢上魔头害死昌禾的事情耿耿于怀,执念要找到三师兄。
云嫦苦笑着说:“阿谣,昌禾不曾怪你。”
“以后,师姐带你去陆家看昌禾,也带你回傲风派,好不好?”
二人渐行渐远,而韩扬和陆修桑则继续留在此地,虎视眈眈地看着路横。
韩扬狞笑着说:“路横,这时候猫哭耗子假慈悲作什么?你吞噬了多少座城池的人们的性命,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当你把我炼成伴生傀儡时,我便说过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陆修桑收回自己的法剑,开口道:“你可自愿以身铸剑?”
路横咬牙:“我不愿!”
以身铸剑,便是烟消云散,再无转世。
他还不愿意放弃阿谣……
韩扬不和他废话:“由不得你,继续在此地待着吧!”
韩扬一抬手施法,那两条铁链无风自动,重新捆住路横。
陆修桑掐法决,开始用自身的气息影响路横,只要将路横的魔气压制下去,同时控制他的行为,才能安稳地把他带到炼器之地……
此事颇为不易,得耗费数日才行。
路横痛苦怒吼:“陆修桑!!!”
做完今日事,已然是深夜。
陆修桑和韩扬分开回住处,陆修桑背着剑朝住处走着,脚步放缓,但求不惊醒云嫦。
路过一处院子时,他停下脚步看向院门,眉心微蹙,这里头为什么会隐约有一丝二师妹的气息?
而且还是杀气?
陆修桑谨慎地抽出了灵剑朝此院走去,走到门口,他越发确定这股杀气源于云嫦。
云嫦对其动过杀念的人,而且只有用阵法施压在对方身上,才能使杀气不散,对方日夜煎熬。
但……云嫦复生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就算是分离的那段时间,云嫦也一直在药宗。
陆修桑神识查探之后,发现此院只有两个人。
他推开门,抬脚跨过门槛。
魏珞珞感受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压迫,她坐在木轮椅上,想要逃离,但重新接上去的双.腿走不动路,双手也没有太多的力气。
只能像个废人一般在原地等着。
直到……
陆修桑一进院门便看到院中吓得跪在地上的侍女,还有一袭白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对方脸色苍白,脸上戴着的面纱之下,面上拍着脂粉用来掩盖那数道疤痕,头发黑丝掺杂着白发,失去光泽。
虚弱,可怜,姿态萎靡不振。
天色太晚,陆修桑看不清,也无需用神识去细细盯着一位女子的脸看。
陆修桑并没有见过魏珞珞,当初伏珧追杀自己时,伏珧也不会让魏珞珞一同冒险。
魏珞珞纵然见过陆修桑的画像,但此刻陆修桑带着面具掩盖气息,她一时间也没认出来。
她只觉得面前的男人一身正气,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
倒是和当初自己刚刚见到伏珧灵尊时,所感受到的正义气息一般。
魏珞珞虽然是魔族,但对这种正义气息素来有好感,她在伏珧灵尊那享受过数十年的优待,至今还难以忘怀。
当初云嫦发狠砍断了自己的四肢,毁去了自己容貌还有修炼根基,让自己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
正法界容不下她这位魔修。
而魔界则不需要一位对任务对象动情,而扰乱任务的魔修。
要知道当初路横给她的任务就是让她剔除掉所有接近伏珧的女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伏珧和云嫦的感情不散,才能让纯晶之体的云嫦一直呆在魔骨身边。
但她动了情,或者说女子的嫉妒和怨恨。
她不明白为什么伏珧师尊明明在意自己,却还是放心不下云嫦。
他不愿意退婚,不愿意将三十三重殿的女主人位置交给别人。
所以……
忍了一年又一年的自己,放任了伏珧身边的女子,甚至还为伏珧和她们苟合暗自出力。
只为逼走云嫦。
当时的她想,不就是一位纯晶之体吗?魔骨离了她又有什么危害?
魏珞珞摇摇头,不去想过去的伤心事。
她先吩咐趴在地上的侍女:“还不给前辈端茶,前辈海涵,在下此地简陋,只有一些茶水糕点做以招待。”
说罢,魏珞珞冲陆修桑微笑,她竭力露出最美好的容颜。
魔界女修甚少,男修又素来我行我素,不将伦常,肆意而为。
她素来不喜,但面前的正气凛然的剑修让其眼前一亮。
如果她能攀上此人的关系,说不定就可以脱离困境。
而且此人虽然带着半边面具,但看轮廓必然是丰神俊朗,她不由得心动。
魏珞珞姿态柔弱,拿出白色手帕捂住嘴巴小声地咳嗽,轻声细语:“晚辈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是……”
魏珞珞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陆修桑,突然看到陆修桑的腰间挂着一只香囊。
此物向来是女子赠与男子,而且这香囊上更是绣着一对鸳鸯,吊穗还是浅粉色。
若不是他心上人所送,这男子又怎会去悬挂这般的香囊作为装饰?
魏珞珞心中有些凉,若是此人心有所属,怕是不好诱.惑。
但随后她心又道,天下男子皆多情,此人再专心也扛不住他人诱.惑。
陆修桑在心中思索她身上为何会有云嫦的杀气,为何会被人挑段筋脉无法自由行动。
云嫦若非极怒之下,怎会用如此毒辣的手段对付她?
师妹当时必然是心神俱裂,背疼异常。
陆修桑冷冷地反问:“你是谁?”
魏珞珞见他搭话,面带喜色,抬手摘下自己的面纱,轻声说:“在下魏珞珞……三百年前谬得正州第一女修名号。”
陆修桑猛地眯起了眸子。
魏珞珞!
正州第一女修?她配吗?!
陆修桑握紧了手中的灵剑,朝着魏珞珞一步步走过去,厉声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两章加起来一万二,折算下来四更~周日继续补更,把断更的章节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