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想去。”
万年秋闻言抬眼看过去,见苏幕遮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很快便明白了她想做什么,轻轻摇摇头:“冒险。”
苏幕遮却笑了,七年的时光已经让她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细纹,笑起来时风情万种,艳丽的红唇浅浅弯着,明媚极了。
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苏幕遮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天师大人不必介怀,我若不去,西青便会以此为借口对东临开战。天启为前车之鉴,南阳十五座城池,悉数沦陷。”
万年秋紧抿着唇,眸光颤颤。
苏幕遮又道:“这是我欠东临百姓的。”
决绝不容拒绝。
万年秋突然想到,苏幕遮或许很早便有了这个打算。
说着,苏幕遮站起身来,对着万年秋作揖道:“东临日后,劳烦天师大人关照。”
万年秋也站起身来,微微拱手还礼,又从怀中掏出一把仙铃和一瓶丹药,放在苏幕遮面前。
“这是?”
万年秋指尖点了点仙铃,便有清脆悦耳的声音发出,“仙铃,联系。”
苏幕遮点点头,万年秋便又指了指小瓷瓶中的丹药,“药,保命。”
而后又对着苏幕遮作揖,“一路平安。”
苏幕遮从天师府出门,便迎面和南长风打了个正着。
今日寒风刺骨,南长风披着厚重的狐裘,整个人精致而疏离,淡淡扫了一眼苏幕遮,掀了掀眼皮子,眸中复杂的情愫流转。
苏幕遮懒得同他客套调笑,扯了扯身上的斗篷,落在上面的积雪便扑簌簌如落梅一般往下坠,在两个小侍的跟随下,向着长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殿下,且慢。”
苏幕遮停下脚步,转身冷漠地看着南长风。
冷风萧萧而过,不管不顾地从她的领口涌进去,苏幕遮一张艳丽的脸被冻得有些红,只是因为染了胭脂,倒叫人看不出多少。
南长风上前两步,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晶莹剔透,泛着温润的光,看上去便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苏幕遮淡淡扫了一眼,紧抿的唇角扯成一条直线,带着讽刺的意味:“摄政王这是何意?”
南长风霸道地拉过苏幕遮的手腕,滚烫的手心猛地触碰到苏幕遮冰冷的皮肤时,有一阵失神,但很快便又反应了过来。
苏幕遮抽了抽,没能将手抽出来,南长风垂眸看着苏幕遮手腕上一道道陈年老疤,拇指摩挲了两下,引得苏幕遮轻颤。
“还疼吗?”
苏幕遮愣了愣,眼神随着南长风的手指落在手腕上的一道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她在秋霁身下承欢后,崩溃时割下来的。
那时的她四处求救无门,一心想死,却偏偏死不了。
秋霁每次都会将将大出血的她残虐地丢进池子里,而后看着她像条落水狗一样挣扎,鲜血染红了池子,他才派人将她捞上来。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苏幕遮怎么还会觉得疼?
她现在有顶尊贵的身份,可以派人找来一切可以祛除伤疤的灵药,但她偏偏没有。
她最爱美,却硬是要留着这一身丑陋的伤口。
她要提醒自己,她是怎样走到今天的,她要活下去,她要靠自己活下去。
昂着头,骄傲地活下去。
苏幕遮没回答,南长风却好像并没有非要知道苏幕遮的回答的意思,低头拉着她的手腕放在唇畔吹了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苏幕遮的手心。
酥酥麻麻的。
自己惦记了许多年的男人,此刻正温柔地捧着自己手掌。
苏幕遮却并没有多少意想之中的欣喜。
南长风爱她,却又不能救她于水火之中,甚至还要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一次次将她再推回去深渊巨口之中。
而今却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苏幕遮只觉得恶心。
年少瞎了狗眼,看上这么个狗东西,甚至若干年后还念念不忘,苏幕遮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愚蠢过。
南长风并不知道苏幕遮的所思所想,垂首将玉佩放在苏幕遮的手心,轻声道:“我说过,待你遣散府上的小郎君,我迎你入府,这便是信物。”
瞧瞧,到了现在还是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姿态。
苏幕遮笑了,笑得讽刺,兰花指捻着玉佩放在半空中细细查看,却又突然松开手。
“咣当”一声,玉佩碎成七八块。
南长风脸上一白,一把握住苏幕遮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的胸前,语气不善地问:“苏幕遮,你这是在做什么?欲擒故纵?你不要试图挑战本王的耐性!”
苏幕遮挑挑眉,挑衅一般地垫起脚在碎玉上碾了碾,微微抬着下巴,一字一顿道:“南长风,你不知道么,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让本宫嫁给你?”
南长风愣了愣,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苏幕遮一把从南长风手中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揉着有些发疼的手腕,端着高傲而强势的姿态:“下辈子吧。”
说着,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笑得花枝乱颤:“对,真是下辈子,这辈子,便是你肯屈尊入本宫的公主府侍奉,本宫也不稀罕了。”
苏幕遮明明是在笑,笑得像个疯子一样,唇角弯弯的,狭长的丹凤眼也弯弯的,南长风却分明从中看出来几分苍凉。
苍凉而决绝。
心头突然升起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南长风喉咙发干,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能望着苏幕遮骄傲的背影,愣在原地。
三日后,东临长公主苏幕遮随西青国使者回国,白雪纷飞,街道冷清,相送的只有穿着艳丽红裙的万年秋和长公主府上的几个小郎君,以及被北风吹得萧条的枝丫。
苏幕遮没有坐在轿子里,同几位使者一般,骑着高头大马,微微仰着下巴,一路向南。
南长风接到消息骑着烈马匆匆赶到城门时,苏幕遮早已不见了身影,刚欲策马往南追过去,却被万年秋叫住:“她说,不用追。”
南长风握着缰绳的手悬在半空中,冷风猎猎吹着他的鬓发,胸前中一颗心脏跳的剧烈,仿佛随时都会被炸开来一般痛苦。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没能抓住他爱的人。
“嘭”地一拳砸在马背上,马儿被惊得掀着蹄子就跑,南长风没有防备,被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下。
万年秋冷眼扫了他一眼,装作没看见,抬脚随着小侍回了城。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