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飞云渡口。
一白衣男子自云雾缭绕中,破金光而出,漫天祥云纷纷静止。
众人神色肃然,齐声朝贺:“恭迎帝尊出关。”
九重天帝尊风清月,五百年前于飞云渡口闭关。
风清月目光扫过众人,未见与记忆中重合的一抹红,才接过小侍递来的狐裘,不咸不淡问道:“夫人呢?”
“回帝尊,夫人在炼狱跪了五百年。”
闻言,风清月揽着狐裘的手顿了顿。
是了,他闭关前,罚她在炼狱跪着,还断了她的筋脉。
似乎,是因为她将水清浅推入化骨池,却不肯认错道歉。
“她可认错?”
“没、没有,夫人她如今成了护国神兽,被封为天师,而且……”
“而且什么?”
小侍硬着头皮,迎着风清月审视的目光越发两股战战,咬着牙将手中的烫手山芋递给面前人,“而且……您被休了!”
风清月摊开那封所谓“休书”,见其上洋洋洒洒写着十六个大字:垃圾男人,狗都不嫁,一别两宽,死了活该!
前来朝贺的都是九重天耳聪目明的,自是将这边的动静听得一字不落。
帝尊和帝尊夫人,以及六界第一美人水清浅之间的恩怨情长,在天界众人间早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众人心里八卦之魂蠢蠢欲动,却也只能敛声屏气,偷偷抬眼观察着这位至高无上的帝尊的面部表情。
风清月抬手将那休书烧了干净,握住落下的灰烬,对而后赶来的几位仙君道:“本座此次入世历劫,便有劳文白仙君了,清浅那里便也劳烦几位仙君费心。”
文白仙君闻言抬眼,“夫人那边……”
“无妨,派了无传个消息,闹够了便回来。”
从前这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儿,他那位夫人是半点儿没少干,离家出走也不是没闹过,却也都不过三两天有屁颠颠回到他身边低声下气。
要闹,且任她闹着。
哄她?断无可能的。
了无在半空中盘旋了顷刻,便往南天门飞去。
天上人间,相聚千万里。
了无醉了酒,磨磨蹭蹭仰着脑袋入世时,人间又过了十八载。
白苏苏听罢消息却只是抬了抬眼皮子,瞧了眼地上扑簌簌落下的鸟毛。
从猫身化作人形,枕着身后的狮子换了个姿势:“五百年不见,你这毛倒是掉得越来越多——”
随即猫眼眨了眨,“怎么,我那灵肉,你吃不习惯?”
说起来讽刺,白苏苏身为天地间独一一只灵猫,浑身混沌之气,是行走的天材地宝。
十万年前得了天道点化,化为人形,又遇上遇见渡劫的风清月,一见倾心,死心塌地纠缠了风清月五千年,才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大婚当日,桃花灼灼,婚礼虽简陋低调,白苏苏却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地六界间最幸福的人。
而在次日,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一直有一个捧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被称为六界第一美人的水清浅。
之所以娶自己为妻,也是为了取自己的灵骨,给水清浅入药。
这是水清浅将自己钉在十字架上,夺走灵骨时所言。
白苏苏不肯信,直到风清月因为水清浅一句话,便将自己关在炼狱罚跪,一关便是四百多年。
炼狱四百年,日日煎熬,白苏苏却始终心存侥幸,觉得风清月肯定是被水清浅蒙蔽,待他出关后,定会为自己撑腰。
之后水清浅突然闯进炼狱,联合天界诸神先后夺走白苏苏八条命,在她的魂魄面前,将她的骨肉分与天界诸神吃,而后才笑着催动“灭魂阵”,企图使她魂飞魄散。
白苏苏毫无挣扎还手之力,不消片刻便渐渐没了意识,连带着对风清月的感情,如最后一棵稻草,变得微乎其微。
真正压垮这根稻草的,是醒来后,天道告诉她,她所处的世界是个叫《高冷帝君追妻记》的小说世界,而她,正是小说的女主白苏苏。
至于她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剧情需要”。
按照接下来的剧情,便是风清月出关,发现自己对白苏苏的感情,救回来白苏苏,而后追妻火葬场,再由水清浅不断插足,两个人分分合合,最终he收场。
听到结局时白苏皱了皱眉,天道便又给了她另一个选择,成为天启国的护国神兽,将小命和天启国的国运相连。
天启在,则她活;天启亡,则她死。
白苏苏毅然选择了后者,她不想再做提线木偶,被人安排着命运,无法反抗;她要过属于自己的前程,把一切握在手中。
至于漫天诸神欺她辱她的,且由他去。
可但凡再来惹她,动她的国家子民,半点不能饶恕!
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红着眼的,扑腾着的了无。
算起来,当初水清浅分自己的骨肉时,这了无可半点没少吃。
“你胡说什么!”了无瞬间炸开了毛,歪着脑袋飞身就要往白苏苏身上蹬,却被一把抓住翅膀,动弹不得。
白苏苏却一根鸟羽接着一根拔,全然不顾了无正梗着脑袋往自己手上叨。
“再叨叨就把你炖了,刚巧我五百年不曾碰过荤腥。”
了无闻言只能忍着屈辱窝在白苏苏怀中,白苏苏将最后的三根翎羽狠狠地拔了下来,笑了笑,“啧, 不叨叨也得挨炖!”
而后瞧见浑身是雪进来的少年郎,眸光微颤。
“长清问师父长安。”
少年恭恭敬敬鞠着躬,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扬,藏不住的欢喜便从那双极好看的凤眸中溢出来。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白苏苏只摆了摆手示意无须多礼,丢开手上光秃秃的了无,身后的狮子开灵得了指示,“咻”地一下将扑棱着翅膀的了无一口咬断脖子。
血花四溅,开灵白花花的毛染了红。
了无只是痛苦地“吱”了一声,随后便没了声息。
“让小竹子炖了送去给陛下,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延年益寿,也是大有裨益。”
白长清对这幅血腥场面仿佛习以为常,只是虔诚地跪坐在榻前。
清明的眸子目光灼灼,望向白苏苏。
那种熟悉而强烈的心痛感再次将白苏苏裹得密不透风,她好像一只濒死的鱼,在少年郎瞧过来的目光中不断挣扎,煎熬,凌迟。
她该知道的,哪有平白无故完全相似的两个人,不过是同一个人罢了。
风清月入世历劫,成了白长清,做了自己的徒弟。
说起来,收白长清为徒实属意外。
那是在七年前,十三岁的白长清手刃亲父端王,手段残忍,震惊朝野。
天启国君震怒,本欲处死,却奈何端王府中无旁的子嗣,便将他扔进宫中管教,待加冠后放归端王府自省。
说是管教,不过是对皇和人欺他辱他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后来国君重病,神识昏沉,前朝混乱,便越发少有人记得这个弑父的白长清。
而后不知是什么缘故,白长清被扔进祭祀的火堆,正巧白苏苏路过,便将人救了下来。
彼时少年郎衣着狼狈,遍体鳞伤,灰头土脸也掩饰不了骨子里的矜贵,和风清月的眉眼像极了。
虽则跪在地上,却仍挺直了脊背,一双凤眼泛着红,却在对上白苏苏的目光后匆匆压下浓重的不甘。
白苏苏不过一时善念,也没打算留这么个硬茬在身边晃悠。
只是白长清长叩在前,“天师大人救我,长清愿效忠小公主。”
小公主名白欢,天启国君诸子中最为年幼懦弱不成器,也是最不受宠。
却偏偏是白苏苏承了故人恩情,抚养其长大,护她顺遂平安。
白苏苏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想还是落了旁人的眼。
思索片刻,便也应了下来,收其为徒,在身边侍奉抚养。
现在想来,当初若知道白长清便是风清月,她便该任由他被一把火烧死得了。
管他入世历得什么劫,左右也怨不到她头上。
可到如今,白欢身后羽翼未丰,可白长清身后却握着多方势力,再要对他下手,白苏苏还真得细细掂量。
由是想着,白苏苏笑了笑,接过他递过来的手炉,也由着他为自己披上狐裘。
说来讽刺,白苏苏和风清月那人朝夕相处了几万年,也没能捂得热那颗石头心。
而今入了世却对她体贴入微,乖巧顺从。
而白苏苏如今拼了命只想避开风清月,却还是在兜兜转转间和他有了纠葛。
或许,这便是天道所言的剧情需要?
剧情线拉着书中每一个人,使他们按照原定的剧情走下去。
可白苏苏不信这个邪,她偏要和这剧情线作对,偏要将风清月从自己身边驱逐。
“下个月是长清生辰?”
“是的,下月十五。”白长清跪坐在榻前的羊皮毯子上,仔细为烤黑了的甘薯去皮。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颊染上薄红,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
将干净的,冒着热气的薯肉递到白苏苏嘴边,“师父,小心烫。”
入口甘甜细腻。
“方才在长乐宫同小公主烤了些甘薯,长清记得师父喜欢,便带了些来。”
“有心了。”白苏苏有一下没一下地屈指轻敲着榻板似笑非笑地看向白长清,全然没放过后者面上的红云。
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兔崽子,纵是反骨再盛,在她这神殿五年的温柔乡中,还是生了别样心思。
这样也好,有了弱点,可比风清月那老混蛋好对付得多了。
“陛下吩咐过,生辰后便放你回端王府,长清有什么打算?”
“长清一切听从师父安排。”
正说着,便听见前殿声声嘈杂,狮吼声和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