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下午睡了很久,但沐浴后全身心的松弛和熟悉的床铺,几乎瞬间就把裴梦欢拽进了昏沉的梦里。
星月高悬,白日的热浪渐渐消散,草木的馨香伴着徐徐的晚风,飘飘摇摇的落入屋内。
细微的开门声起,周燃星顿了顿,抬眼望去,见床上鼓起一小包,绵长的呼吸声传来,昭示着沉沉睡意,他的神色怔了怔,眼眸中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莫名的失落,他下意识放缓步子,走至屏风后净了手,又用帕子细细擦干,这才转过来。
路过床榻时,他停下脚步,借着朦胧的月光,于阴影中,不动声色的打量眼下熟睡的侧脸。
每一寸起伏的弧度他都无比熟悉,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抚上去应该是什么感觉,可能是如刚剥好的鸡蛋,滑嫩且带着热腾腾的生命力,也可能像一捧冬日的初雪,仿佛稍稍用力,就会碎在指尖。
但却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再也没有触碰的机会了。周燃星的眼眸越来越暗,似乎是月光也穿不透的古井。
在手的影子映在裴梦欢的脸侧上时,窗外的飞鸟猛地扑腾一声,树枝簌簌摇曳,周燃星手僵在半空不动,他闭了闭眼,几息后,轻叹一声,收回了手,阴影掠过裴梦欢熟睡的侧脸,像是一场似是而非的抚摸。
翌日,睡得神清气爽的裴梦欢一坐起来,就看见了坐在桌旁的周燃星。
“睡挺好啊”周燃星面无表情的问候道。
裴梦欢观着他眼下的青色,舔舔牙,弯眼笑咪咪的说:“看来有人没睡好,嫉妒的不得了啊。”
“……”周燃星的目光在她颈窝堆散的碎发一扫而过,随即一言不发的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扔下句“快些收拾,就等你了。”便“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啧”养足精神的裴梦欢才不在乎他这冷若冰霜的态度,嘀咕着,怪哉,打小随军的人,出门还失眠呐?但他的话确实提醒了她,时候不早,得快些动身了。
自小没自己动过手的裴梦欢,哪里还有之前在宫里精致的模样,况且时间仓促,她自己收拾完的样子,连昨日穿着粗布衣裳混进侍卫中时的都不如。
门口剑柄敲击了几下门框,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裴梦欢瞧着镜中乱七八糟的自己,实在是无从下手了,便只能咬咬牙,眼睛一闭,扭头出去。
“哗啦”门被一把拉开。
周燃星靠着走廊的栏柱,抱臂而立,他瞧着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女子,先是讶异一瞬,接着饶是用力克制,眼中仍是浮起笑意,他轻咳一声,把昨日的帷帽递给裴梦欢,率先向楼下走去。
裴梦欢把他那稍纵即逝的笑意瞧得分明,撇撇嘴,把帷帽老老实实戴好,跟了上去。
驿站中不见昨日的店小二,甚至驿站的人都一个不见,昨日打斗的痕迹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裴梦欢迈出门槛,回看了空荡荡的驿站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随行的人今日穿的更加简便朴素,像是寻常人家看家护院的普通家丁,速度也加快了许多,今日走的路也与昨日不同,许是到了偏僻的山路上,马车颠晃的厉害。
裴梦欢忍耐了约一柱香的功夫,还是被晃的直晕,实在忍不可忍,她皱着眉头,撩起车帘,“我也要骑马。”
骑马在侧的周燃星闻言看了她一眼,见裴梦欢的面色实在苍白,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抬眼看向四周,林木葱郁,山形陡峭。
“再忍忍。”他垂下眼,不容置喙的开口。
裴梦欢本还想争辩几句,但实在难受,便歇了心思,与其费这口舌,她不如躺着休息会儿。
车帘被掩的严严实实,周燃星抿着唇,一言不发的骑马。
半晌,他又屈指敲敲车窗。
“作甚”
“左侧抽屉里有瓶清凉膏,你往额角处擦些。”
“嗯...”
几息后,车厢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歪躺着的裴梦欢睁眼,便见周燃星弯腰进来。
“好些了么?”
裴梦欢闻言翻个身,面朝车壁,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周燃星落座,顺手把她头下枕着的软枕抽走。
“你不是今日要骑马嘛,进来做什么。”裴梦欢瓮声瓮气的问。
“日头太大,避避暑。”周燃星回答。
接着,裴梦欢的头被周燃星托起,放在了他的腿上的软枕处。
今日为了骑行,周燃星腰腹围了一层软甲,劲瘦的腰身被勾勒显现,软甲上的软金青麟狮兽此刻泛着幽冷的光,与裴梦欢无声的大眼瞪小眼。
“…?”裴梦欢缓慢的眨了下眼睛,这才搞清楚自己头在何处。
倏地,一抹清凉从眉心蔓延开来,她晕的昏头转向的脑袋瞬间空白一片。
周燃星单掌扣着裴梦欢的发顶,带着薄茧的拇指打着圈,将她眉间翠微色的软膏揉开,余下四指穿插在如云的发丝间,一下一下按捏着。
“亏的不是你常日的样子,不然我可真是要无从下手了。”一本正经的感慨。
裴梦欢现下可是清爽了不少,立时反应过来,这厮在嘲笑她今日的发型!
早上那股面对三千发丝的束手无策此刻转为被人戳破的羞恼,想她十几载人生,哪时哪刻不是衣冠齐备,姿容妍丽,何曾如今日这般发丝凌乱过。
“你倒是还和往日一样,好端端偏长了个嘴。”
周燃星垂眼看她,没了繁复簪钗的女子,乌云雪肤,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纯净,额间的清凉膏被他揉化来,淡淡的翠微色与黑曜石的眼眸相互映衬,像是落入凡间的山中精灵。
他冷哼一声,手下微微用力,见一道淡淡的红痕显现,才满意收手。
“嘶!”这忽然加重的力道让裴梦欢惊呼一声,怒骂道:“你是莽夫嘛!”说着坐起身,伸脚往周燃星小腿上踹了一下,“伺候不好就出去。”
周燃星瞧着再度生龙活虎,柳眉倒竖的女子,紧绷的下颌骨才放松下来。
此刻马车一阵摇晃颠簸,裴梦欢来不及反应,动作没收回来,就猝不及防的因惯性跌到了周燃星怀里。
周燃星长臂半环,稳稳的接住了裴梦欢,“殿下不是嫌弃臣伺候的不好,怎么此刻就投怀送抱了起来,让臣怪受宠若惊的。”
裴梦欢扶着周燃星的手臂,隔着布料,仍然能感受到掌下炽热的肌肉健壮有力,她借着力坐起来,睨着周燃星,“等我到了,非要皇兄治治你这阴阳怪气的破嘴。”
周燃星往后一靠,姿态懒散,长腿微曲,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把裴梦欢圈在里面,微扬下巴,“搞清楚状况,这里可不是宫里,小心臣以下犯上,把殿下遣回原处。”
裴梦欢狐疑的看着男人,心里有点发虚,但输人不输阵,“少吓唬我,皇兄在前面等我呢。”
“哦?”周燃星挑眉,俯身逼近了些,耐人寻味的看着裴梦欢,慢条斯理开口:“你都说了我带私兵了,你猜我说你自己后悔了喊着要回宫,归野是信你还是信我?”
裴梦欢脑海里快速的回想了一下她和周燃星之间发生的事情,然后发现,这厮现在,好像,真的会发疯把她送回去!
她沉默一瞬,默默的往角落坐了坐,眉眼微弯:“本宫大度,不计较你先前的冒失,少将军还是快些出去骑马,以做表率吧。”
周燃星瞧着她这幅忍气吞声装模作样的样子,险些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不过适可而止,他矜持的点点头,“行,那臣出去了。”
待周燃星出去,裴梦欢才松口气,暗自感慨,这人受了刺激,就会变得越来越捉摸不定。
稍倾,“扣扣”
“又怎么了呢?”裴梦欢拉开车帘,一脸假笑,一字一顿道:“少、将、军。”
天高云淡,草野空旷,盛夏热烈的风裹着树木的馨香,吹拂而过,御马的男子衣袂翻飞,从车窗探出头来的女子发丝飘动,无名的各色小花在四周无边无际的绽开,美的像副让人沉醉的画。
周燃星控着缰绳,向裴梦欢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再靠近些。
裴梦欢便支起身子,又往出了些。
“呀!”一声惊呼。
周燃星长臂揽着她的腰,直接将裴梦欢带到了自己的马上。
裴梦欢哪里来得及反应,一眨眼的功夫,就坐在了周燃星前面。
男人的呼吸声就在裴梦欢的耳侧,低沉的声音让她的耳朵莫名发痒。
“现在可以骑马,坐好了。”
话音刚落,马鞭落下,□□的白马发出一声鸣叫,撒开马蹄,疾驰而出。
裴梦欢抱着周燃星的手臂,紧紧贴靠着他的胸膛。
“你又发什么癫啊啊啊。”
身后的胸膛发出笑声的震动,周燃星上半身俯低,下巴搭在裴梦欢肩颈处,大声道:“你不是想骑马吗?”
脸侧极速掠过的风吹在方才额头上的清凉膏处,让裴梦欢一下子如同生嚼了一坨冰块,瞬间提神醒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