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来了,少爷。”吉祥错愕回头,肩上还立着一只白鸽,白鸽羽毛光亮,憨态可掬,正低着头一啄一啄的从吉祥的手掌中吃食,他看着去而复返的周燃星,好奇发问。
身后残阳似火,偏偏他站在树影下,神色晦暗不清,晚霞烧红了半个天际,却仿佛唯独遗漏了这小小的一角,暗色沉沉,静静站了半晌,他扯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无事。”瞥了眼吉祥手里的白条,淡淡开口:“烧了吧。”
“那…”吉祥迟疑的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纸条,喃喃道:“可是太子不是让咱们…”
话音未落,就看见自家少爷面无表情已经走远。
月挂枝头,夜风穿林而过,蜿蜒的林间小道上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又在靠近一株高耸的树前渐渐止住。
马上的人眯着眼细看,借着月色,层层叠叠的树叶间,一个人影单腿屈膝靠着树,垂眸向下看来。
对视片刻,周燃星从树上一跃而下,矫健的身形像是优雅的猎豹,树枝颤动,惊起一群飞鸟,扑棱扑棱飞远去。
山中的夜晚,潮气尤其的重,他的发丝垂顺下来,服帖的落在身前,挺翘的睫毛和眉梢仿佛都凝挂水珠,他舒展了下身体,斜斜靠树站着,扫过来的目光在裴归野的脸上定了定,而后移开。
裴归野观他一脸压不住的躁郁,便将他为什么不在沉麟园而是半夜守在一棵树上的询问咽下。
周燃星冲他点了点头,便转身隐入丛丛树影中。
入海瞧着这一幕,在一旁开口道:“殿下,就这么让周小少爷走了…?”他的意思是。这周小少爷一看就是在这里守了大半夜,就这么让人回去了,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看着周燃星的背影彻底与浓黑似墨的夜色融为一体,裴归野才轻叹口气,道:“不用管他。”
沉麟园此刻一片静悄悄,只余卧房点着一盏烛火,透过纱窗,依稀可看到一个支着下巴,头不时轻点的影子,裴归野眼中带了些如释重负的笑意,伸手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轻响,惊醒了裴梦欢,她睡眼惺忪的看向门口,茫然的眨眨眼,眸里泛起一阵波光粼粼的水雾。
“睡去吧,这儿有孤守着。”裴归野温声道。
裴梦欢恍惚间下意识的应了,向前走了两步,便看清了清冷冷的月色下,那脸上刺目的红痕,登时便清醒了过来。
少女的目光太过明显,裴归野下意识偏了偏头,将脸掩入窗棂的阴影中。
“她们打你了是不是。”闷声问道,却是肯定的语气。
原本想笑一笑,证明自己没事,只是裴归野刚一扯动唇角,便感到一阵刺痛,只好作罢,他轻摇头,否认道:“别乱想,没你的事。”
这下裴梦欢的睡意彻底没有了,她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写满了担忧。
背在身后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放开,他避开目光,向里间走去,问道:“宸玉怎么样了。”
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裴梦欢道:“医者说生命危险是没了,只是他的身体一向不大好,这次元气大伤,只怕要养很久。”
看着床上紧阖双眼的少年,裴归野抬手试了试额头,几不可微叹口气,道:“能活下来就好。”
裴梦欢这时惊呼一声:“皇兄你的胳膊!”她在他抬手时才看到,皇兄的肩上已经洇出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裴归野轻“嘶”一声,好像这会儿才感觉到痛似的,他偏头看了眼肩处的血,眉目冷静的开口:“应是回来骑马的时候,伤口又崩开了,无事,我去包扎一下。”
说着,便进了侧室。
裴梦欢坐在卧房里间的太师椅上上,蹙着眉,皇兄眼底的疲惫刚才瞧着,感觉都快累晕了,光是想想回宫之后会发生的事情,都让人止不住的心里疲惫和害怕。
这时入海抱着一摞东西走进来,瞧见裴梦欢还坐在这里,诧异的“呀”了一声。
裴梦欢看过去,入海笑道:“公主殿下还没睡呢。”
缓缓摇摇头,裴梦欢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道:“这都是什么。”
入海不由的叹口气,无奈的解释,“这是今日白天里的折子,出了那事,殿下就只能放到现在看了。”
闻言裴梦欢眉头皱的愈发紧了,“不能明天再看么,皇兄今日都这样了,怎么还不顾自己的命了。”
入海叹了口气,苦着脸道:“老奴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您也知道殿下,从来不对自己放松一刻钟,今天的折子,是非要老奴拿过来,说左来要守着四殿下,正好把没看完的看了。”
裴梦欢拧着一双眉,秀丽的眼眸都快冒出火来了,她扬扬下巴,直截了当道:“拿回书房去,一会儿皇兄出来了本宫和他说。”
入海闻言,欢喜的连连道谢退下。
待裴归野从侧室出来,已经换了一身雪白色的衣服,尽管看起来仍是一副天横贵胄的模样,但是裴梦欢一眼便看出,这是强撑出来的样子,哪里会有人一直神采奕奕,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保持着饱满又谦和淡定的仪容态度呢?不过是皇兄从小便习惯了这样而已。
看到裴梦欢还没走,他动作顿了顿,轻笑道:“还不放心孤呀?”
少女闷着声不说话,见状,裴归野走到旁边坐下,拿起紫砂茶壶,斟了两盏,一杯推到她面前。
见少女一言不发的捧起抿了一口,他唇角弯了弯,柔和道:“不用担心孤,孤心中有数的。”
“我叫入海抱回去了。”裴梦欢一口热茶饮完,突然开口。
裴归野愣了一瞬,随即失笑,“好,都听梦欢的,今儿的折子就不看了。”
这哄劝小孩儿的话语,让裴梦欢满心的怒气如同打在棉花里一样,好像不管怎么做,怎么说,在皇兄的眼里,她都是那个牵着他的衣角要饴糖的稚童。
气闷之际,又听见温润的声音在耳边缓缓道来:“父皇说等彻底结束了回去再说,刺客这事我派亲卫去查了,虽然掩盖了功夫,但有时候,掩饰往往会暴露最大的马脚,明日太医院的太医首过来,会把宸玉调养的好好的。”
静静的听完,裴梦欢才惊觉,皇兄这是在向她解释今天的事情和之后的安排,她侧目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和煦面容,似乎天崩地裂,也从不会影响他分毫,莫名的,乱了一天一夜的心,忽然静了。
观她神色缓和下来,裴归野状若不经意问道:“周燃星没来么,孤临走时,用小白传信给他,让他过来守着,这样孤也放心些。”
“……”竟然是皇兄叫过来的,裴梦欢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她立时想到自己让人请他回去,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上一世的皇兄身死西南。只有周燃星孤身回来,哪怕她坚信周燃星不会做出伤害皇兄的事,可是却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印象,所以,她下意识的,不想看到周燃星出现在这里。
周燃星当时被告知请回是什么心情呢?一想到上午方才关系回暖些,可是傍晚就被自己拒之门外,她手指紧攥,骨节发白。
竖日,是投壶比赛,昨日的刺杀事件悄无声息的被掩盖下来,行宫的文人们都性质高昂,趁着春光灿烂大展伸手。
这场比赛更是在太子和长乐公主出现时达到了高潮,一些人激动的脸涨得通红,只恨自己不能天生神力百发百中,好得贵人另眼相看。
华服冕冠的裴归野始终面露微笑,春风和煦的目光不偏不倚的看向每一个人,每一个对上视线的人,都想立刻肝脑涂地以表忠心。
在他的左下方,坐着一位姿容绝艳的少女,只是她此刻兴致缺缺,意兴阑珊,哪里有欢呼,也只是略投入一下目光,很快便移开去。
在场的很多人,平生都没见过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为了抢住那一瞬间的目光,明里暗里的交锋争斗只多不少。
只是若是有心人,便会发现,少女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的飘向一处。
不远处一个身着浅蓝色的少女正仰头看向身边的少年,眼中亮闪闪的,盛满了明眼人一看便知的欢喜,似乎是说了什么,少年没有听清,身体压低了些,侧向少女,少年露出的侧脸线条流畅,俊美非凡,从某些角度看过去,两人的姿势亲昵非凡。
“梦欢,我若是你的袖子,只怕已经叫苦连天了。”裴归野一边举起酒杯,含笑与不远处一位大人遥遥相饮,一边目不斜视的说出这句话。
裴梦欢愣了愣,看了眼皇兄,讪讪的松开手指,在桌下偷偷抚平褶皱。
另一处,周燃星眉眼微扬,故意压低声音,眨眨眼睛:“姑娘的意思,周某没太听清,不如离近些说。”
蓝衣少女哪里见过这阵势,面容通红,迎着这调笑的目光,期期艾艾的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我哥哥他…他很钦佩老将军…不知…”
周燃星一边垂眸听着,一边抬手接住了从少女后方射过来的箭矢,劲风拂动发梢,少女惊呼一声,就见他两只手指轻松的捏住,而后随手一抛,稳稳的落入投壶中。
从侧面看,就像是少年搂住了少女一样。
“啪”
不轻不重的一声,在热闹的会场中,不足为奇,但是少女忽然见眼前的少年笑了,不同方才初时见面的客套笑容,而是真正的,眼底蕴满了笑意,就像是一直赢了的猫,带着些狡黠,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恶劣。
作者有话要说:周燃星:不让我进门!新型家暴!
上一章结尾改了一下,看了的宝子记得重新看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