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尼姑庵的正殿，陆曼霜望向眼前的大佛，心中一片虔诚。她在心中默念，如若这是孽缘，那就让一切在今晚结束吧。
她跪在蒲团上，诚心磕了三个头，眼前闪过林耀文的脸庞。心尖一颤，嘴角抽动，最后一点犹豫烟消云散。
起身转头，瞧见江劭信双手背在身后，温柔依旧，似乎对一切都不知晓。
“娘呢？”陆曼霜微笑盯着江劭信，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探测到什么一样。
“我已经让祁修先护送他们回去了。”江劭信垂下眼眸。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陆曼霜在私下还称王夫人为“娘”。
他把所有悲伤都藏了起来，“方才庵中的师太让我们在这里留宿一晚。”
“为何？”
“今日那帮人是山贼，现如今官府已经介入，封了上山下山的路，所有人一概不能进出。如今被困的人都来到了这庵里，说是要留宿一晚。”说到这里，江劭信停了停，望着她若有所思道，“这许是佛祖的意思。”
两人像是被这句话问住了，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时，一位小尼姑拖着道袍来到正殿，冲两人行了礼：“两位施主，我师父说斋饭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一同前往斋堂用饭。”
不长的一段路，却让陆曼霜走出了漫漫无尽头的感觉。
她坐在角落的位置，安静吃着豆腐。未有荤腥也美味。
江劭信早一步吃完，不方便在全是女子的斋堂中逗留，便先走出去等待。
此时，一个身影落在陆曼霜面前。她抬起头，看着这位穿着道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落座在对面，虔诚吃着食物。
忽然，女子温和开口：“施主，放下心中一切怨念，安稳度过这一生。下一世便能得到极大的宽慰。”
手中筷子停顿了几秒，随后，陆曼霜再次恢复平静：“我已踏上不归路，已经放不下怨念了。”
说完，她起身，准备要离开，却听这位仙姑用比方才更为严厉的语气说道：“佛门净地，见不得血腥，还望施主三思。”
“佛主慈悲，定会明白我为夫还清白之心。”
陆曼霜抬起头，似乎想为自己打气，面无表情走出斋堂。
仙姑叹息，放下筷子，拿起佛珠，闭上眼睛，嘴里念了一段经文。随后，她睁开眼睛，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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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房间不多，陆曼霜自然只能与江劭信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兴许是觉得到了尽头，陆曼霜望着与自己同在一个屋里的江劭信竟没有之前那般厌恶。
她找小仙姑要了一壶热水，又讨了一些茶叶，在窗边泡起了茶。
“你要过来喝一杯吗？”
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她的头上，虚无缥缈，就像每个夜晚出现在江劭信梦中的她一般。
“好。”江劭信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看着月亮，一杯接一杯喝着热茶。
一壶茶见底，陆曼霜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她挂上有史以来最温和的笑容，看着江劭信：“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厌恶你？”
该不该说实话？
江劭信思考了一会儿，接着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你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你夺走了我深爱的人，被迫我走上你给我安排的道路。”
“你觉得我在强迫你吗？”
“难道不是吗？”
没想到头来，他还是做了违背心爱之人意愿的事情。
原本，他以为只要不陷她于危险之中，就不算困住她。
原本，他以为陆曼霜对林耀文也不过是寻常夫妻情谊，从未想过，林耀文是照亮她黯淡日子的光。
原本，他以为只要时间足够久，她会发现自己的赤诚。
结果，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强迫她，改变她。
“算了。这些都过去了。”陆曼霜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月亮，“人死不能复生。如今，也就这样了。”
她的眼角瞥到江劭信惊讶的神情，那一丝喜悦对她来说是加重杀意的工具。
他怎么好意思笑？
她站起身，慢悠悠走到江劭信身边，伸出双手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拥进怀中，用最温柔的嗓音附在他耳边：“算了。我也认命了。余生就这样吧。我们，就算是和解了。”
“曼霜……”江劭信的声音有些颤抖，随后便是回应她的拥抱。
“江公子，你还记得吗？前段日子，你见我在玩弄匕首，便让祁修送了一把给我。还在一旁教我，如何扎进胸膛最准，最能使人快速毙命。”
陆曼霜左手轻拍江劭信的后背，右手从袖子里倒出一把匕首，在月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寒冷的白光。
“你说，不一定要在胸前刺入才会使人毙命。从这里，一样也可以。”
说时迟那时快，陆曼霜抬起右手，用力朝江劭信脖颈处刺去！
利器刺透皮肉，发出难听却又刺激的黏腻感。
陆曼霜慢慢离开江劭信，用力把他往后一推。她靠近他的半张脸上沾染了喷溅的血迹，在明亮的月光下阴森森。
她的嘴角扬起微笑，眼中却全是厌恶。
“你怎会觉得我是真心想要与你共度余生？”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从我得到风寒的那天起，历经了这些日子，每一天都能得到一个消息。这些消息全都是关于你的。”
“例如，你是如何设计害他走入违法的陷阱。又如何在大牢中逼迫我丈夫写下休书。或是如何使用权利胁迫他承认那些他未曾做过的事。”
“你做过的一切，一切害我们天人永隔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陆曼霜仰天大笑，“我不懂你对我有何想法。我自问从未给予你奇怪的暗示。”
“我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今日那群山贼也是我雇来的。我用你给我的聘礼，买凶杀你。可谁知你带的暗卫如此强大。不过没关系，现下我亲手了结你，也不算坏事。”
望着江劭信悲伤的眼神，陆曼霜坐回原位，喝下桌上半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能亲眼见你死在我面前，竟是这样爽快的事情。”
“我本不想那么快算到你头上。还想等着利用你的关系处理了陆家，最后一个解决你。”说到这里，陆曼霜的眼中多了一丝柔情，“但我又看到了耀文。我的夫君，他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他不再以梦中的形式出现，而是在我醒着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许是被说到了痛处，江劭信咳嗽了两声，涌出一大滩鲜血。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心爱之人的头发，就像平常夫妻一般。
可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呜呜咽咽，悲惨至极。
她嘴角带笑，面若桃花。
“不甘心吗？想要找我报仇吗？没关系，我等着你。只要我还记着这些事，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不管是多少年，多少次轮回，我照样能把刀子捅进你的心脏。”
一滴泪从江劭信眼角滑落。高举的手快速落下，狠狠砸在塌上，一双始终没有怨恨的眼睛在悲伤中落幕，缓缓闭下。
之后便再也看不见他胸口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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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修翻过围墙，在尼姑庵的屋顶巡了一圈，终于在半开的窗子中看见了躺着的江劭信与呆坐着的陆曼霜。
靠近时，他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心中一紧，连忙从屋顶上跳下，推门进屋。
“公子？公子！”
尽管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可未曾想到会是在今天晚上。
“你家公子死了。”陆曼霜冷若冰霜的眼神落在祁修身上，“你要为他报仇吗？那就杀了我。”
完成大事的陆曼霜早就不在乎生死。
在串联起全部真相时，她就打点好了一切，立下遗嘱，把所拥有的的一切都交给绿荷，甚至留下了一封书信，里面详细讲解了如何利用手中的一切把陆家绊倒。
为的就是如若自己出了意外，绿荷还能帮她完成对于陆家的“报答”。
如若这位忠心的手下要杀了她，她便坦然接受。
谁知祁修垂着头，转身看向陆曼霜，低沉道：“属下受公子所托，不管如何，都不能伤害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