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高考志愿表送到了村里,知青们喜出望外地拿了表,各自去研究志愿。
对知青来说,接过表就像接过了他们崭新的未来,所有人都等着这一纸志愿将他们带离穷苦的农村,奔向大城市。
在村委,冯学海喜气洋洋地接过志愿表,还没细看,就被大着肚子的田小妹冷不防抢走。
田小妹将表格藏在背后,用大肚子顶着冯学海,不让他拿到,冯学海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苏南石。
苏南石只好又一次替好友解围,道:“田小妹,把志愿表给学海吧……你栓住他的人也栓不住他的心,不如成全他,让他去念大学吧?等他毕业有了好工作,把你们城里接去享福!”
田小妹死死地攥着表,坚决地说道:“画大饼!你们男人就知道给我们女人画大饼!要去念书就带上我们,我一步也不离开学海!”
冯学海抓了抓头皮,懊恼地抱头蹲在地上,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南石无奈,只好继续给田小妹画大饼:“田小妹,学海是个有理想的青年,他本应该展翅高飞去更广阔的地方,而不是留在这里当个农民!”
田小妹摇头:“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反正我不让他去,要去就带上我!”
看到田小妹油盐不进的样子,苏南石同情地看了眼冯学海,继续劝道:“你快生产了,他一个大学生,课业很忙的,哪里有时间照顾你、照顾孩子?你把孩子生下来,带到两三岁,他也就毕业了,到时候在城里买了房就可以去接你了!”
“那他要是不来接我们呢?城里那么多大姑娘,他万一看上了呢?”田小妹的反问噎住了苏南石。
枕边人最了解冯学海,以苏南石对他的了解,他还真做得出不管田小妹的事,但此时,冯学海该有的保证和决心必不可少。
于是,冯学海心一横,站起来,举着右手,发誓道:“如果我以后抛弃田小妹和孩子,那就让我……不得好死!”
“不许你说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田小妹连忙扑过去都捂住冯学海的嘴,没成想,她刚伸出手,手上的志愿表便被冯学海抢了去。
“田小妹,我都发了最毒的誓了,你就让我去吧!”
冯学海抢过表格,就逃出了村委,田小妹捧着肚子连忙去追,惹得知青们哈哈大笑。
苏南石望着这对小冤家,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自己的这本经就不好念。
志愿表的后面是各大院校的专业和分数,苏南石稍看了眼就选好了,他选了北方的一所大学,离这里很远,而离家倒是近了,英语专业,是他的老本行,想来读起来不费力。
志愿表上交村委后,再由村委会盖章送到上一级部门审核,他的去向必然会被明书记知道,明浩辰自然也就知道了。
苏南石也不在意明浩辰知道不知道了,反正这一千多公里的距离,表明了他对明浩辰的态度——有多远走多远,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明书记对苏南石的识相很满意。
消息没几天就从牢里传出来了,却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干硬的馒头,那是北方才能吃到的白面馒头,也不知道明浩辰怎么托人找到的,用一张油纸包起来,放在了苏南石床旁的桌上。
苏南石打开油纸,咬了一口馒头,咀嚼了几下,就吞咽进去。
干硬的馒头像粗粝的石头一般,艰难地从喉咙里咽下去,差点噎住,苏南石又发狠地咬了一口,自言自语道:“不就是想说,北方的食物我吃不惯吗?哼,我吃得很惯!”
冯学海的志愿和他选在了同一个城市,不过学校差点,他遵从父母的意愿,去学了医,他们家世代都行医。
“爸妈虽然出了钱,但他们不承认是彩礼钱,也不认这个媳妇。如果把田小妹带回家,我妈非捉住她去打了胎不可……我把我妈是个医生的事给田小妹说了,好在,她怕极了医生,一下就唬住了,比我发毒誓还好用!”冯学海抬出了利害的婆婆,才顺利地将志愿表交了上去。
填好志愿后,苏南石给母亲去了信,告诉了他填志愿的事。
母亲的回信里落满了泪痕,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他决定去上学前先回一趟家,替主角受尽尽孝。
交上志愿后,苏南石仍旧像之前一样白天上工,晚上在庙里歇息,偶尔还会给乡们编双鞋。
草鞋一年穿三季,消耗大,村民们对新鞋样式的新鲜劲过后,又穿回了自己编的那种传统样式,毕竟请未来的大学生编鞋,他们自己也说不出口。
一个月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邮寄到了苏南石手上,没有任何意外,苏南石被第一志愿录取了,九月一日报道。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们比过年还高兴,纷纷拿出自己的积蓄,请要好的知青们喝酒,庆祝自己终于能够脱离苦海,回城读书了。
苏南石被邀请参加过好几个人的酒局,本来这种事和他没什么关系,知青们和他走得不近,但由于苏南石四处给人做鞋,在村里的人缘很不错,更重要的是,他能去城里抄成绩,背后是明书记在给他撑腰,大家都卖了明书记一个面子。
冯学海怕被田小妹搅局,将他的通知书藏到了内裤里,每天捂着睡觉才安心,田小妹天天哭着求他不要去上大学,冯学海烦不胜烦。
“唉……结婚真是一个人间祸事!没有爱情的婚姻更是这样!田小妹一天天的闹,这还没结婚呢……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那天深夜,冯学海偷偷从田家溜出来,提了一壶酒来找苏南石倾诉,两人边喝边聊,一直聊到了天亮。
天亮后,发现冯学海不见的田小妹被田老爹搀扶着出来找冯学海,一找就找到了庙里,田老爹把醉死过去的冯学海拖回了田家。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们都可以办理回乡手续,但手续办起来有快有慢,取决于他们同村里的关系。
所以,那段时间,知青们都卯足了劲,同村委的人打起了交道、套起了近乎,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回乡手续能够快点办起来,但这些人里,没有苏南石。
苏南石接到录取通知书的第四天就拿到了其他知青挖空心思、削尖脑袋才能搞到的回乡手续。
“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派人送你去镇上坐车回去。”
深夜,明书记亲自把回乡手续送到了庙里,真的一刻也不想多看到这个令他讨厌又不得不讨好的年轻人。
“有劳书记了!”苏南石客气地道了声谢谢。
第一天,天刚蒙蒙亮,苏南石就被赶车的村民从床上叫了起来,说是明书记派他来送他去镇上,镇上的巴车一天只有一班,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苏南石提着主角受的帆布行李袋,连向冯学海告个别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催着上了车,拉车的驴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往镇上跑。
此时,天还早,生产队还没上工,村道上甚至还没什么人,他这一走,真的神不知、鬼不觉,明书记这个老狐狸,打了一手好算盘。
不过,这正合苏南石的意,冯学海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他回家后可以写信过来说明,其他人倒是无关紧要,特别是明浩辰安排在村里送信传递消息的眼线,最好让他们都得不到消息。
驴车将他送到了镇上的汽车站,他先坐车回市里,再从市里的汽车站坐车回上海。
折腾了一天,回上海已经是深夜了,已经没了回家的车,他拿着介绍信找了一家小招待所住下,第二天一早,才坐车回到了上海郊区的家里。
早就闻讯的母亲拿了一张小凳子等在了弄堂口,苏南石在主角受的记忆里翻找出他们母子两之前的相处模式,在老远就喊了声:“姆妈!”
“哎,阿石,你回来了!”苏母激动地迎着声音的方向站了起来,失明的双眼淌出了眼泪。
“姆妈,你怎么这么早就来等了?万一我今天赶不到,你不是要等一天?”苏南石扶住了苏母,将她扶回了屋里。
“你不是拍了电报来,说今天一定会到吗?”苏母道。
苏南石愕然:“电报?我从来没有拍过电报啊?在哪呢?”
苏母指了指堂屋的桌上,道:“在那呢!隔壁张叔给我拿来的,说是你昨天从镇上的邮局拍了电报回来,你去市里转车,今天一早就能到家了。真的那么早就到了呢!”
苏南石拿起电报,上面用他的语气写着:儿已到镇上,去市里转车,晚上到上海,明早到家!
“电报拍了这么多字,一定很贵吧?我多等几天没事,非要拍那么多字……”苏母脸上满是笑意,嘴上却不住心疼钱。
苏南石握紧了电报,看电报发送时间,那时,他已经坐上了去市里的车。
看样子,有人清楚地知道他的行踪,还清楚地知道他家的地址,早他一步先拍电报回家报平安。
明浩辰!你是派了多少人跟踪?还跟到了他的家里!
“南石,你怎么了?钱花就花了,那是你的一片孝心,我不说、不说了……”苏母感觉到儿子迅速沉默,以为自己的抱怨惹得儿子不高兴。
“姆妈,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苏南石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连忙转移了话题。
这哪里是他的一片孝心?分明是明浩辰对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明浩辰和纠缠冯学海的田小妹根本没什么不同,不管他走到哪里,他都有一条线被明浩辰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