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遇上尸缚灵,他们一行人行路速度突飞猛进,很快穿过了迷宫,到了九幽殿的石墙外。
有人提议稍作休整,明天破晓的时候再出发。
黎渊把包裹里能御寒的衣服都给宋白幽披上了,自己只穿了一身斗篷,倚着城墙小憩。
宋白幽小跑过去,努力倚住他。
黎渊的脑子里还是自己那死后还得不到安宁的师父和师兄们,一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见他们在师门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情绪低落到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讲。
他不明白,宋白幽到底有多恨他们,才把他们做成活死人,放在自己的宫殿之外任人砍杀。
感觉到有个小家伙挨住了自己的肩膀,他低头面前收住了喉头的酸涩,问他:“睡不着?”
宋白幽摇头。
“手臂还痛吗?”
宋白幽摇摇头,把被抓出淤痕的手臂露出来给他看,虽然很险,但在丹修的治疗下已经基本上恢复如常了。
黎渊用手指捏捏他的手臂,又把他的袖口放下,把他那件斗篷敞开来:“那就是害怕了?”
宋白幽挤进去,还是摇摇头。
GM:总感觉你小子要搞事……
宋白幽:给你表演个一秒钟弄哭黎渊的绝活!
黎渊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后发,心里觉得又寂寞又充实,有时他觉得黎宋九也许就是上天送来的礼物,让他这么一个如同无根浮萍一样在江湖上搏命的人,有了那么一点点牵挂。
努力补上了他心底那块血淋淋的缺口。
治愈不多,但至少总有一个活着的人留在了那里。
“那为什么不说话呢?”
宋白幽靠着声音把自己转向他,用手摸摸黎渊的脸,又缩回来。
“因为我一说话,爹爹就要流眼泪了,我不想惹哭你。”
他话音未落,黎渊那颗一戳就会碎成满地的心突然之间分崩离析,再多伪装出来的坚强,也支撑不住此时汹涌的委屈。
“爹爹……?”宋白幽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也学着黎渊抚摸他的样子,抚摸着他的背:“不哭不哭……”
面前的孩子能不能理解他的疲惫和痛苦都无所谓了,能不能承受住他的体重也无所谓了,他努力把那孩子抱在怀里,把全部体重都倚上去。
脖子与脖子靠着,体温与体温互相呼应着,紧到能感觉对方的心脏在自己空荡荡的另一侧有力地跳动着,好像借着对方的心脏跳动的力量,他才能勉强喘一口气。
他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
好久好久都哭不出眼泪,然后突然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叹息,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伤之后发出的哀嚎声,绝望又无助。
宋白幽轻轻摸着他的后颈,那是曾经他在青崖山中和黎渊相处时习惯性抚摸的地方,青年人柔软的皮肤因为气温的缘故而变得粉红,寒毛直竖,他呵了一口气,用手掌心努力捂住那里。
“他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啊……”他还是想不通,喃喃道。
宋白幽毫无感情地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是魔头。”
“那天之前,他还答应我要去找师傅,替我们两个人打一对子母佩。”
“魔头最擅长伪装。”
“他难道蓄谋已久?只不过想要迷惑我,所以才对门派里的人那么好?”
“是。”
“我还是没办法恨他怎么办?我总觉得他有苦衷,我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黎渊用手掌努力搓着脸,“明明我什么都看见了,我为什么还是会对他心软?为什么心底还是本能地替他说话?”
“我是不是根本不配给师父复仇?我如今就连想起他,都会觉得有罪恶感……”
“我真的好对不起师父和师娘,我愧对他们这么多年养育之恩。”
宋白幽:……
GM:……
宋白幽沉默着把他拥抱得更紧了些。
“他曾经是个很好的人。”黎渊很艰难地吐了一口气,像是在给宋白幽辩解,更像是替自己的偏爱脱罪。
宋白幽顺着他的话,把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他变了。”
他的声音在发抖,像是在哀求着谁:“可是,他为什么变了呢……”
就好像哀求着什么人,能够抹去一切,好想要回到平静的从前,此时此刻他手里握着的长剑和浮名他都不想要。
一如半年前他哭着问原主有什么苦衷的语气,如出一辙。
“如果做不到的话,不用勉强自己去做。”宋白幽摸摸他的头发,一脸认真:“你已经尽力了,会有别人替你杀了他的。”
“不,我要亲手杀了他。”
黎渊把脸上的泪痕都用力擦去了。
“我会用他亲手为我选的那把剑。”他侧头把腰间的剑提到面前,从剑面上能清晰地映出他发红的眼睛:“了结了他这条贱命。”
宋白幽点头,好似他说要杀的不是自己,甚至想给他鼓掌:“好。”
黎渊话锋一转:“但是在他临死前,我一定要听到他这么做的缘由。”
GM都看不下去了,怒道:你要原谅他你就直说!别在这弯弯绕绕的。
宋白幽也说:“如果他只是个喜欢制造混乱与痛苦的魔头怎么办?”
“那也好。”黎渊的眼神逐渐坚定,“但是我一定要听见他亲口告诉我,他残暴无度、他曾经对我对师父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对我好过、他草菅人命游戏人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宋白幽指着小窗里哭得眼眶红红的黎渊对GM说:看到了吧,我要不是只能在这里混两个月,这货就是我的养老保险。
GM:……我服了。
黎渊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意识到自己已经释放了太多情绪,而情绪接受的人是个半懂不懂的孩子,不觉耳边发烫,但又暗自庆幸自己把脆弱的一面给了一个根本不懂得拿捏他的、纯洁的孩子。
自己还勉强维持着体面,不算太丢人。
于是又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已经不早了,躺下睡会吧。”
还没等宋白幽动作,他故意把宋白幽裹进了斗篷里直接卧倒,闭上眼睛假睡,宋白幽再怎么挣扎或是和他说话都无动于衷。
一夜无话。
第二天队伍照常行进,丹修意外地很安静,没了侠女这个和事佬,刀客努力想要活跃活跃气氛都是徒劳,黎渊因为昨晚哭得太厉害,喉咙有点疼,眼睛也有些肿,用斗篷遮住了脸,跟在队伍最后没有发出一点动响。
只有偶尔和他牵着手一起走的宋白幽走慢了一些,他会低头附在孩子耳边问他需不需要休息。
九幽殿远看并不起眼,像是一座灰色的扁平建筑,但是走近了才发现人于它是多么的渺小——
有一只巨大的天象仪落在建筑的中心,玻璃或是水晶的材质,正在以一个缓慢且匀速的方式转动着,而它在滚动的同时外界又包裹着一道金色的铜条,铜条在以垂直着巨型水晶的方式,以圆心为轴向里转动着,而灰色的城墙紧紧包裹着这一仪器。
与其说这是宫殿,到不如说这是一件登峰造极的灵器。
整座建筑呈圆形,水晶球在转动时明暗闪烁,好像一只凝视着天空的眼睛。
他们跟着丹修走了好几圈,丹修手掌心的刺青不断引导着他们往前走,却始终不给他们进入九幽殿的入口方位。
年轻些的丹修因为功力较浅,强行想要突破那道无形的屏障进入九幽,却直接被九幽殿外早早布下的结界所伤。
丹修们无计可施,而刀客和黎渊更是没有办法,他们尝试把自己的佩剑扔进城墙里,但发现无论扔到多高,城墙的高度像是活着一般,遇高则高、遇矮则矮。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宋白幽用手轻轻推了一把手边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