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黎妃娘娘听闻申嬷嬷的话,蹙眉叹了声,命申嬷嬷出去制止了,再将明汐送回栀风院去,请太医来看一看伤。
明汐回了栀风院,太医给她搭过脉后,脉象平稳,并无要紧,头部虽是磕碰到了却并无肿痛起包。
竹青给她褪去衣衫,看到她家小姐后背处在树干上滑下来扯出一道深红的血印,触目惊心,尤其是她家小姐肩背纤薄光滑,更是衬得血印可怕,她比不得霜玉大胆,看到她家小姐被辰景院的人给送回来时心中吓坏了,好在小姐没什么要紧事,她说道:“小姐,您忍着些,奴婢给您上药。”
竹青话落,听见外间传来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她起身行礼:“见过霁王殿下。”
萧允桓大步而来,眸光直直的落在明汐身上,此时坐在矮榻上的女子背对着他的方向,衣衫垂落,洁净如玉的纤薄肩背似是在透着薄薄的光,美好而不可触。
一道长长的红痕从美人骨顺延而下直至尾骨处刺目惊现,隐隐透出殷红的血迹,似是寒冬雪地里撒下的梅花瓣,萧允桓皱了皱眉,神色凛然。
他上前一步,坐在明汐一旁,嗓音温和道:“汐汐,我来给你上药。”
他并未问发生了何事,接过竹青手中的药瓶,示意竹青退下。
明汐微微侧首,虽是看不见他却下意识面朝着他轻笑了下:“夫君,霜玉此时在何处?今日之事不怪她,她也是为了护我。”
萧允桓没有回她的话,将药膏置于指腹之上,在明汐凝白如脂的肩背上缓慢轻柔的涂抹着药膏,触之于上,柔滑酥软,他指腹微凉,而那洇出血迹的地方似是有火在灼,炙烫烫的。
萧允桓指腹所触及之处明汐觉得很舒服,似是有冰块在肩上游走,可以缓解一丝灼痛,直到涂抹完药膏,萧允桓都未回答她的话。
明汐只好又说了一遍。
萧允桓淡声回她:“知道了。”
有萧允桓的这句话,明汐松了口气,她如今眼盲,很多事力不从心,就连她想起身制止那场争吵打斗都能直接摔倒。
她心底感受到了剧烈的悲痛,似是有人拿着长长的针刺落在了她心上,随后又撒了把盐粒子,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很难过,很难过。
萧允桓给她穿好衣衫,轻抚了下她有些泛红的眼角,此时眼前的女子就算是眼盲,依旧透着无人可及的娇俏妩媚,让人更为心生怜意。
萧允桓温柔道:“是本王没护好你,汐汐,别怕,我陪着你。”
他话落,明汐落于一侧的指尖轻颤了下,她默了许久,嘴唇翕动,嗓音浅浅道:“夫君,我有些累,想歇下了。”
她不想让萧允桓在身旁,也不想有任何人打扰,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从前她只是希望能有奇迹,萧允桓并未战死,而如今萧允桓回来了,她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变好。
反而是生发出了越来越多的变动。
让处于黑蒙蒙世界的她很不安。
她明显的逐客令,萧允桓眉头微蹙,喉结滚了滚,他本想在这里陪着她,还是应下离开了栀风院。
明汐晚膳没怎么用,待霜玉回了栀风院后,确定她人无事,就早早的歇下了,与其说是歇下,其实是她在被褥里将自己蜷缩成婴儿状,缩成一团静思凝神,她记得,这张拔步床的床帐上是她亲手绣的石榴花开。
是她最用心的一次刺绣。
今日,徐春棠说她一个眼盲之人占着霁王妃的位置,明汐虽是从未在萧允桓面前说过她眼盲之事,可她否认不了,徐春棠的话确实戳中了她。
她未在萧允桓面前提及如今她眼盲,不能为他做的事有很多,也从不曾表露出她的自卑,事实上,她也不认为自己内心的某些思绪是自卑,她只是有些怨恼自己。
若她不曾见过光明,不曾心高气傲的生活着,或许一切不会像此时这般煎熬,可事实是明家二姑娘曾闪耀的如天上月,来自骨子里的骄傲是任何世家贵女无可比拟,可偏偏她瞎了双眼,成了整个上京城里茶余饭后的‘克夫’女。
相比看卑贱之人坠入泥潭,世人更倾向于看曾经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贵人折断双翼在泥土里挣扎,而又无可奈何。
徐春棠说的话明汐是有想过的,只是她信萧允桓,只将这些从心底生根发芽的念头给打压下去,可今日徐春棠说的话又将她心底的隐晦揭开,真真切切的告诉她,你明汐再也不是从前矜傲人人羡之的女子了。
明汐哭了。
偷偷的哭,没让守在外间的霜玉听到。
她从前在奉阳候府时虽有爹爹哥哥的疼爱,却自小缺乏母亲的陪伴,母亲在她将将记事那年就离开了,爹爹虽疼爱她,却也有继母在,她自小到大的自信皆是哥哥疼爱出来的。
而如今,她眼盲,谁都帮不了她,宫中太医隔上几日就会来给她搭脉,这半年以来,她更是喝药喝的闻到药味就想吐。
可她的眼睛丝毫不见好。
夜色逐渐暗下来,夏夜的风吹打在窗牖,越吹越肆虐,天穹之上,团团乌云遮月,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滴从天而降,打落在院中的牡丹花枝上。
雨点起初落得极小,待到雨打在茂密的槐树叶片上,发出沙沙响声时,明汐已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似是做了梦。
此时,辰景院内,曲黎正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攥着佛珠,一颗一颗的抚弄着,似是已沉默了许久,她嗓音带着暗哑,问申嬷嬷:“她的伤怎么样了?”
申嬷嬷神色温和道:“不碍事,只是夏季衣衫单薄,后背处洇了血,涂上些药歇上几日就能好。”
申嬷嬷心中感慨,明家这姑娘身子娇弱,撞在粗壮的树干上滑下去,自是会伤着些,好在没有碰着头部。
曲黎轻应了声:“当初允桓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她不过才碧玉年华,我曾说过让她另嫁,她倒是不愿。”
申嬷嬷缓声回着:“那时上京城里流言四起,一个女子被冠上‘克夫’之名,谁家敢娶,她不去另嫁是对的。”
曲黎唇角微勾了下,当初萧允桓已及弱冠,她有心让他娶了徐太傅的嫡女徐春棠为正妻,春日狩猎宴前一日她还特意嘱咐他,见到了徐家三姑娘要待人家主动些,本以为一切就这么定下来了,却不成想他来到辰景院里神色坚定的对她说,他要娶明家二姑娘为妻。
她那时是不允他的。
如今,徐家三姑娘已年过十七,还未议嫁,她又如何看不出那姑娘还想着嫁进霁王府做王妃呢,这件事她不会去管,徐春棠若真有本事将明汐给赶走,就随她。
只是她若要嫁进霁王府做侧妃,徐太傅定是一万个不愿意,当初嫁进霁王府做王妃徐太傅本也是不愿的,是他这三姑娘好死要活的闹了他许久才点了头,却不成想事情坏在了萧允桓这里。
曲黎目光幽怨,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听着淅沥雨声,低语了句:“他长大了,我这个做母妃的管不了了。”
申嬷嬷温声回着:“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霁王殿下听您的呢。”
曲黎眉眼微弯,嘲弄了句:“如今他是不得不听。”
二人言语淹没在暗黑雨夜,在这昏暗夜色中,一袭黑衣身姿矫健之人飞檐走壁,身影淹没雨夜中,入了一女子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