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欣,是一名在普通大学就读普通专业的普通女大学生。
但眼下,我却在经历着不普通的故事。
我参加了大学老师的追悼会,灰白色的照片,惨白的吊念花,还有摆在门外的花圈,像是整个世界一下子只剩下黑白,我的老师在黑色的相框里,依旧是古板的眼镜西装,脸上也还是一成不变的笑容。
但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我的老师叫做颜猷,是我最喜欢的一位老师,即使他教授的是最枯燥的马原课程,但我比谁都清楚,这位看上去和老古板一样的老师,其实比所有人都要明白。
——
“这是第几次,被我撞见了。”
颜猷在医务室里,看着双手缠满绷带的周欣,被询问的少女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和往常一样准备下班,却在路过花丛时不经意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正拿着小刀在手臂上比划的学生,鲜血顺着手臂流进土壤里,像是被打翻的颜料桶。
这并不是他撞见的第一次,事实上,因为某些巧合,他已经撞见三次了,每次都会联系学生的辅导员,但无奈走关系安插的新辅导员并不怎么关注,无奈,最终变成他这个讲师一直看护。
“您应该装作没看见的,我不会让自己死的。”周欣并不在意伤口,仰面倒在病床上,消毒水味意外的让人安心。
“作为你的老师,我不可能当作没看见。”颜猷看着屏幕上一片空白,没有顾卿询问的信息,也没有周欣家人的来电,意外的,他也不急着下班去做那一桌子没有第二个人会来品尝的晚餐。
“前两次你都不告诉我原因,事不过三,现在你愿意和我聊聊了吗?”
颜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像是在课堂上一样一丝不苟。
周欣垂眼想了会,最终还是坐起身,开了口:“我分手了。”
常见的感情问题,但却因为周欣的下一句话而不普通。
“是女生。”病床上的少女嘴角挂着讽刺,期待着眼前的老古板教师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但意外的,颜猷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点头。
“确实会是一段很难放下的感情。”
注意到周欣奇怪的表情,颜猷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挥了挥,无名指的银戒指闪耀着。
“别那么惊讶,我和我的丈夫已经结婚要十年了。”厚重镜片后的双眼温和,“所以不需要觉得自己是个特立独行的孩子,爱上谁,爱上的是什么性别,从来不是孤立的问题。”
那是周欣第一次意识到,并不能只从外貌上判定一个人。
那天的医务室里,颜猷和她聊了很多,或许同样并不被世俗接受的性向会让人不自觉放松,周欣也第一次愿意和外人说说自己的故事。
“我是个虽然父母健在,却还不如没有父母的孩子。”
二十岁的女生,却对世界充满敌意。
她的原生家庭可以说是所有恶劣的集合,重男轻女的父母在二胎弟弟出生后几乎收走了所有的爱,甚至还要求她将剩下的人生都奉献给还在咿呀学语的婴儿,她反抗过,换来的是父母差点强压着她暂停学业回去结婚,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却因为无关紧要的性别,可以毫不在乎的抛弃另一个。
“颜老师,你觉得这样的家庭,知道我喜欢女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吗?”
周欣想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却被颜猷收走,无所谓的耸肩。
颜猷将香烟放在一边。
“会想让我们尽快结婚,来证明对同性的感情只是冲动。”
他十八岁那年出柜被打的半死不活,二十岁至二十五岁那几年,父母的催婚信息就没有断过,有时候即使连春节祝福都没有,但催婚相亲的信息却是一次不落。
“认知上的差距是最无法越过的鸿沟,长辈们的要求,直到我结婚的几年后才真正消停下来。”
“那老师你一定很幸福吧,能够走到结婚这一步。”
周欣下意识的问出来,在她们这些圈子里,能维持一年的感情都已经是极少数了,何况在结婚后十年依旧热诚的感情。
几乎要在世界上绝迹。
她所谓的女朋友,半年前和她坦诚自己还是喜欢男生,和她在一起,不过是为了追赶社交软件上的特殊潮流,她最认真的初恋,到最后连白月光都不是,只是被粘在身上的饭粒子。
所以她迫切的希望颜猷能够告诉她,她们这种人可以得到幸福。
但她的老师却点燃了香烟,尼古丁的气息就像是衰败的花蕊。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一样,我自己也不明白了。”颜猷那时候就在香烟的雾气后面,神色却是落寞的,像是有很多想要说的故事,却又无从开口。
“但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以后会有幸福的人生,但记住,幸福一定是建立在相爱的基础上的。”
“如果不是,那么往后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刃上舞蹈。”
那时候的周欣并没有弄明白颜猷为什么会这样说,但却突然意识到,她的老师有一段十年的婚姻,有一段十几年的感情。
但却没有任何幸福的风声。
——
那天之后,周欣确实没有继续伤害自己,但她就像变成了高中失恋后的顾卿,像是延迟而来的叛逆期,常常缺课逃课,还染了一头扎眼的银发,张扬而显眼,却又沉默。
除了颜猷上的那堂课,周欣几乎满勤以外,其他课程的出勤率简直岌岌可危。
她在各个酒吧里放逐自己的灵魂,初恋就遭受欺骗的打击太大,足以让她溺毙在深海里,在亲吻那些连名字都记不得的女孩前,或许还会抱有希望的问一句:
“我们会有未来吗?”
但从没有人愿意回答,霓虹闪烁的灯球,就像她透支的人生热情。
最终她常去一家格调不错的酒吧,老板是个长相可以说漂亮的GAY,所以来到这里的客人大部分也都是,就像是可以自由的天堂,有几次,周欣喝着辛辣的酒,看见漂亮的老板和一个浑身散发着成功人士气息的人接吻。
她甚至还会觉得两个人相当般配。
那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吧台前酒池里的蝴蝶就是她老师的丈夫,直到某一天她呆在角落里抽着香烟,看到她的老师一身严谨而格格不入的打扮走进来,一路走到吧台前像是恳求着什么。
但被挥开了手,被放弃了,就像半年前被毫不犹豫丢弃的自己一样。
周欣知道,她的老师并不是一个会移情别恋的人,最认真的人最长情。
颜猷的爱人,并不爱他。
甚至在酒吧的所有人面前,毫无负担的背叛了十年的婚姻。
在那一瞬间才明白,为什么颜猷要她一定找到相爱的对象,是真的啊......不相爱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刃上,连背叛也变得理所当然。
她想要找一天和酒吧的顾老板聊聊,烂透了她们可以不被选择,但长情的人永远不应该被当作理所当然的牺牲。
酒吧十周年那天,她想要和这位顾老板聊聊。
但那一天,酒吧没有营业。
那一天,她的颜老师遭遇了车祸,在医院昏迷不醒。
——
后来,回归课堂的周欣发现她的老师脸上笑容多了起来,也没有了若有若无的落寞,甚至有时候,还能看到打扮年轻的顾老板在等他下课。
或许他们熬过了背叛和冷漠?
她这样想着,像是放下了胸口的大石头。
或许他们能够幸福。
但最终那都是老天闲暇时的捉弄。
她最后一次见到老师,是在灰白色的追悼会上,老师染着金发的爱人像是僵直的尸体,什么表情也没有,一言不发。
酒吧补办的十周年庆典,她的老师被货车拖行百余米,盘山公路上的血迹被大雨洗刷,什么都没有剩下,她的老师曾经只差一点点,就能有很好的结局。
追悼会结束时,她拦住了行尸走肉般的顾卿,银发的少女像是孤狼,不死不休。
“解释。”
她的老师不可能无理由的在雨季的夜晚去到那么远的盘山公路上。
除了顾卿,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除了眼前这个,被偏爱了十几年的混蛋,没有人知道。
“我说了谎,他知道了。”
顾卿破碎的言语,把不光彩的所有像画卷一样展开。
他的背叛,霍成风的报复,所有人的嘲讽,都像是不断垒起的砖石,一点点将她的老师埋葬,所有人都知道事实,却把颜猷蒙在鼓里,包括她也是。
依靠着表象的幸福,就放弃探究所有的现实。
谎言,永远不会变成受害者的真实。
——
追悼会后,酒吧起了场大火,周欣就在一旁看着火焰燃起,她看着顾卿离开,听着火场中的尖叫,那个被烧的焦糊的人活着冲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倒在周欣的脚边,祈求着拯救。
但可惜,她和顾卿一样,都是烂透了的果子,烂透了的垃圾。
只是不慌不忙的把顾卿的证件丢在他身上,看着那些东西被烧到蜷曲,闻着空气中的焦糊气味,转身离开。
她的老师是个只会伤害自己的烂好人。
但其他人,都是只会报复的疯子。
很多年后,她成了一名中学的班主任,有天班上最认真念书的书呆子和别人打架,顶着一身伤到了办公室来。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向他表白了,然后就这样......”
周欣看着眼前的学生,突然明白了很多年前她的老师时如何看她。
“爱情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东西,但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选择的是爱着你的人。”
那句话,她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
“不相爱的人,往后每一步,都是在刀刃上起舞。”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要暴毙了)真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