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按着节目组的安排,嘉宾们由牧民陪伴着,把昨天学习的内容,再次熟悉了一遍之后,就开始尝试独立御马。
可刚开始没一会儿,意料之外的情况,就发生了。
“音哥,音哥,你别把缰绳抓那么紧,马肚子也不要夹!”
季晓帆看着梁音身下渐渐躁动的马驹,不禁紧张起来,急忙纠正梁音的姿势,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我,我也不想啊!
可这马,没睡好还是怎么着,它,它,它疯了吧它!”
梁音坐在疯狂尥蹶子的马上,脸上红红白白,大滴的汗珠不断渗出,整个身体也呈现出僵硬的状态。
而他越僵硬,马越躁得欢,一人一马,在晨光熹微的草场上,闹得沸反盈天。
别说其他的嘉宾,连节目组,以及牧场的工作人员们,都肉眼可见地焦急。
“不行了!
要想办法把音哥救下来。”
季晓帆说着就要往马边去,身旁有经验的牧民,一把拉住他。
“你现在过去,马会更害怕……”
“那怎么办?!”
季晓帆真急了。
长这么大,他好像第一次产生这样恐惧的感觉。
当下情势已经失控,要是再这样任其发展,没有人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想起昨天他劝解梁音的话,季晓帆真是后悔极了。
若是梁音真的发生意外,那他,那他……
季晓帆越想越焦急,再也按捺不住,正准备甩开牧民的手,忽然就听见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冲了过来。
“……林老师。”
季晓帆仰着脸,望着不远处,林絮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梁音疾驰而来。
“林老师!”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终于也反应了过来,从之前紧绷的状态,顿时乱作一团,不知道是该去拦林絮,还是去找可以缓冲重力的器具。
不过,他们乱归他们乱,林絮丝毫没受影响。
他俯着身,紧紧贴合着身下的黑马,气势如虹地在草场上飞奔,所过之处,尚未消散的晨露,被踩踏起一阵水雾。
“卧槽……这也太帅了吧!”
其他人还在发愣,节目组的摄影师激动地跳起来,立即将镜头对准林絮,一路追随着他那如龙似豹的身影,便清晰地拍下了真正高光的一幕。
哒哒哒……
林絮离那躁动不安的一人一马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恍如一道暗夜的旋风,从发疯的人马旁,疾速地掠过。
等围观的群众们反应过来,疯马之上,已没有了梁音的身影。
“音哥!”
林絮带着梁音,稳稳地停到了人群面前,季晓帆立即奔了上去。
“你没事吧?!”
季晓帆站在马下,仰着头,看着梁音苍白的脸色,伸出手,想要扶他下马。
梁音却没什么反应。
他整个人,似乎都还处在惊愕之中,被林絮紧紧搂在怀里,一动不动。
“搬张凳子来。”
林絮冲着工作人员喊了一声,发愣的人群才终于纷纷醒过神,手忙脚乱地动了起来。
齐脚的凳子被搬到了跟前,林絮试着踩了一踩,才转过头,贴在梁音的耳边。
“音哥,没事了,咱们下马了。”
林絮的声音很轻,与平常相比,甚至显得过分温柔,可在这样刚刚挣脱危机的时刻,却分外让人踏实。
梁音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显然是把林絮的话听进去了,任凭林絮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踩到了凳子上。
季晓帆见状,急忙伸出手,从凳子上,把梁音扶了下来。
“音哥,你,你没事吧?”
季晓帆握着梁音冰凉的手,紧张地问,其他嘉宾和工作人员也围了上来。
“是啊,梁老师,您还好吧?
我们在下面看着,都快吓死了……”
梁音脚踩在实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神。
“我没事儿……”
梁音按着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呼吸稍稍平稳之后,转过头,视线越过围绕在身边的人群,朝林絮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去看看林老师吧,他应该受伤了。”
“啊?!”
导演一听,当即就扒开众人,冲到了林絮的面前。
“天啦!”
导演一声惊呼,牧场的经理赶忙也挤到跟前。
“哎呀,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牧场经理立即踮起脚,冲不远处的助理大喊。
“快给镇卫生所打电话,说有人小腿划伤了一大块,请阿由拜医生,赶紧带着急救药箱过来。”
“没事儿。”
林絮站在一群如惊弓之鸟的工作人员中,一脸淡定。
“就是蹭破了点皮,酒精消个毒,再上点药膏就行了。”
林絮转过身,拍了拍那匹刚刚和他完美配合的大马,便一副全然无事的样子,大步流星地往宿舍走。
只是,在上台阶的时候,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梁音站在不远处,清晰地看见了他面颊上微微的抽动,靠近心脏的地方,也不自禁地跟着抽了一下。
不过,这种微弱的抽痛,跟刚刚的经历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毫不夸张地说,刚才在疯马上的那几分钟,梁音觉得,是他这个肉.体凡身活到现在,经历过最危险刺激的时刻。
在被不断颠簸到快要散架的状态下,梁音不止一次想过,要是就这么摔下去,没准就直接过去了,或者,从此与轮椅相依为命。
这两种结局,到底哪种更容易接受一点,虽然情势紧急,梁音还是匆匆权衡了一下。
他这不长不短的前半生,走了很多路,也认识了许多人,苦吃了不少,快乐的时刻,也是有的……
想一想,确实没有太多的遗憾,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求一个痛快。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是好死,还是赖活着,并不由他说了算。
他所能做的,或许是趁脑子还清醒,给家里打个电话,跟他老爹老妈说几句贴心话,告诉他们,这些年,他在外面,其实一直都记挂着……
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是他放不下的了。
哦,还有《夕阳斜》。
本子已经差不多写完了,只是离走到观众面前,还差了很多。
他想,应该还要跟杜希打个电话,把这件事交代一下。
顺便,再和他说一声,找个善良合适的人吧,别再等他了……
……
那样紧急的情况,还杂七杂八想这么多,现在想来,多少有点荒唐。
但彼时彼刻,确实又都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真实念头。
他就是这样把后事都想过了一遍,却独独没想到,会有一个人,在众人都毫无办法、惊慌失措的情况之下,能将他完好无损地救下来……
梁音想起,林絮抱住他的瞬间,马鞍上的铆钉,在皮肉上狠狠划过的动静。
那声音,跟古装剧里,严刑逼供的时候,使用的音效差不多,听起来就很疼。
可自始至终,林絮都没有出过声。
梁音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清楚,发出那样瘆人声音的剐蹭,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站在台阶之下,看着那救他于疯马的“英雄”,强作镇定地用仿佛没有受伤的步伐,被人簇拥着,消失在宿舍的木门后,梁音思忖了片刻,快步地跟了上去。
*
“梁老师,您也去休息一下吧,林老师这儿有我们呢。”
导演看着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显然,对于当下的状况,她并没有嘴上说的那样有信心。
“没事儿,我就看看情况,或许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梁音笑了笑,视线从乌泱泱的工作人员中穿过,试图刺探林絮的伤情,可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梁音正在想,该找个什么理由,可以不动声色地进跟前去瞄一眼,身后就有人嚷嚷起来了。
“快让开,快让开,医生来了!”
梁音跟着人群闪到一边,就瞧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看起来足有两百斤的矮胖男人,穿着件白大褂,手里提着个急救箱,在牧场经理的陪同下,快步走到林絮跟前。
那位名叫阿由拜医生,正打算检查伤口,却发现身后围观的众人,把光线都遮挡完了,烦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这么多人挤这干什么啊?
快快快,出去,都出去!”
说着,又气势汹汹地指挥着牧场经理。
“那,那谁,把这些人都清出去。
处理外伤也是手术,闲杂人等,都别在这里碍事。”
“行,行……”
经理听了,连忙转过身,指挥人员撤离。
“大家伙,来,帮帮忙,先在外面等着吧,有事再叫各位……”
医生发了话,连节目组的导演,都不得不往外走,梁音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也不好逗留,正准备一起退到门外,就听见林絮“哎呀”一声惨叫。
“诶,我这刚擦了一下,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你到底是在处理伤口,还是在搪墙呢?!
有这么用劲儿的吗?”
“嘿,你个小伙子,人高马大的,怎么这么没用啊,男人家家的,怕什么疼?”
医生嘴上骂着,手上不轻不重地又来了一下。
“……卧槽!”
“诶,诶,那个,医生啊,您手下留情!”
导演一听情势不对,立马从门口冲了回来,暖着脸,好声好气地跟医生解释。
“我们这位老师,可金贵着呢。”
可显然,这位大山深处的赤脚医生,心中自有一杆秤。
管他金贵不金贵,在他眼里,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病人。
“我就这么个手法。
前两天,一个摔断了腿的小娃娃,被他姆妈抱来诊所,我也是这么治的。
人家都受得了,他倒受不了了?”
医生说着,又拿着沾了碘酒的棉球,在林絮鲜血淋漓的小腿肚上结结实实地擦了一下。
“操!”
林絮整张脸都白了,疼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吓得导演连忙摁住他,生怕他跟医生打起来。
“哎呀,林老师,您,您稍微再忍忍,就快处理好了……”
“这特么是想把我疼死么?!”
林絮咬着后槽牙,阴森森地抽着冷气。
“我不处理了。
让他走。”
“嘿,你自己伤成这样,说不处理就不处理了吗?”
医生也横了起来,而且,气势完全不输林絮。
“我这人,没别的原则,但凡找上我的病人,一定要救到底……”
“林老师,您就忍忍吧!
阿由拜医生,是我们这个牧区最认真负责的大夫了。”
牧场经理也在一旁搭腔。
“您要是不让他帮你处理,这方圆几十公里,也找不到比他医术更好的了。”
导演一听,也赶忙劝林絮。
“林老师,咱们当下就是这么个条件,麻烦您得多担待些,还是身体要紧……”
“呵,说得倒好听,不如你们自己来尝尝?”
“哎,我们是想替您受来着,可这不是……”
“那个……要不,我试试吧。”
几人正僵持不下,就见梁音抱着胳膊,慢悠悠地从门边走了过来。
“啊?梁老师,您,您可以么?”
导演一脸紧张。
梁音蹲下身,看了眼林絮那片还往外渗血的伤口,眼皮跳了几下,勉强扯了扯嘴角。
“应该可以吧。
我妈退休之前,是厂里卫生站的护士,我打小就耳濡目染,简单的伤口处理,大概是没问题的。”
梁音说着,转过头,对那位阿由拜医生笑了笑,将手里的纸巾,递给他。
“大夫,多谢您这么快就赶过来,不然,我们怕是还乱成一锅粥呢。”
阿由拜医生愣了一下,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圆脸上的横肉,渐渐柔和了下来。
“呵,那不是你们电话里催得紧吗?
着急忙慌的,就跟羊毡子着火了似的,我饭正吃一半呢,丢下饼子就赶了过来。”
导演和经理一听,这才赶忙跟阿由拜医生道谢。
阿由拜医生却一脸不屑。
“用不着你们谢我。
既然吃这口饭,就要把碗端好,治病救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阿由拜医生说着,撩起眼皮,斜斜地瞥了林絮一眼。
“由不得病人使性子。”
“我……”
林絮又要暴起,梁音一把按住了他另一条好腿。
“是,是。”
梁音一边压制着林絮,一边冲着医生诚恳地点点头,笑着把话接了过来。
“这孩子,是娇气了些,脾气又大,每次看病,都要挨顿医生的骂。
所以,还是不让您受累了,我厨子面前耍大刀,借您的器具用用。”
梁音说着,顿了一下,又笑着补充。
“麻烦您也帮我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您随时指出来。”
梁音话说得动人,语气又好得不能再好,纵是讲原则的阿由拜医生,也很难直接说不。
“那行吧,你先试试,要是不行,我再动手。”
梁音连声说好,接过医生递来的镊子,夹起一块不大不小的卫生棉球,在碘酒瓶里沾了沾。
下手之前,梁音抬起眼,看着林絮那张疼出冷汗的脸,暗暗吸了一口气。
“我尽量轻一点,但肯定还是会疼的,你忍着点儿。”
说完,便低下头,像文物保护工作者修复古画一般,稳稳地捏着那团暗紫色的棉球,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林絮的伤口。
不知是他手法太轻柔,还是说在前面的那句“丑话”起了作用,林絮竟然真就一声没吭,整个过程十分配合,甚至等梁音全部消完毒之后,还乖乖地坐着一动不动。
梁音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发现林絮正看着他,神情无比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音轻咳了两声,垂下目光,转过脸,笑着问医生。
“大夫,伤口这么大,还是要包扎一下的吧。”
阿由拜医生似乎也被他那番呵护国宝般的手法,搞得有点懵,直到梁音问了第二遍,才反应过来。
“那是自然。”
这回,阿由拜医生不等梁音提,就从药箱里掏出纱布,连剪子一起递给了他。
“还是你来吧。”
医生翻着大眼珠子,又很是嫌弃地瞥了林絮一眼。
“要是这么着伺候,我可来不了,万一他再一惊一乍的,能把我的心脏病都吓出来……”
梁音急忙接过纱布,轻飘飘地绕着林絮的腿,仔仔细细地缠了一圈又一圈。
包好纱布,梁音又用胶带在上中下各粘了几圈,才转过头,认真地请教阿由拜。
“这样包,您觉得行么?”
阿由拜医生歪着头,仔仔细细看了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然后站起身,把剩下的一大包纱布、胶带,以及消毒的棉球、药水,都放在了旁边的餐桌上,便背着急救箱,准备离开。
梁音也站了起来,跟牧场经理一起,把医生送到门口。
临出门前,阿由拜医生又回过头,对着梁音,细致地嘱咐。
“每天都要换药,隔天换个纱布,胶带不要缠太紧,注意透气。”
说着,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林絮。
“这几天不要沾水,也不要动得太厉害,免得出太多汗,把伤口捂住。”
梁音顺着医生的目光,转过脸,望向林絮。
那人一动不动地坐着,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深邃利落的眼睛,涌动着看不透的情绪。
但也只是紧紧盯着他,似乎完全没听到医生的嘱咐。
梁音有些无奈,只好回过身,对医生点点头。
“好的,好的,我会盯着他的。”
阿由拜医生看了看梁音,又看了看林絮,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跟着牧场经理一道,就从宿舍离开了。
他们一走,屋里就剩导演、梁音和林絮。
“呃,那个,两位老师,今天都受惊了,先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需要,再跟我们说。”
导演说着就要离开,梁音拦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