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挖到就没挖到呗,什么怎么办。”
梁音笑了笑,一脸不在意。
“可是,回到营地之后,是要称重的啊,收获最少的那个人,需要接受惩罚。”
“啊?还有惩罚?”
梁音完全在状况之外。
“刚才讲规则的时候,导演就说过了呢。”
季晓帆无奈地解释。
“要不,我把我的分你一半吧……”
梁音往季晓帆的竹筐里看了一眼。
“算了吧,统共也没几个,你分我一半,没准儿咱俩并列倒数第一名。”
梁音又凑到季晓帆耳边,压低了声音。
“再说了,这不还有摄像机拍着呢么。”
“那,那怎么办……”
“受罚就受罚呗,无外乎完成些奇奇怪怪的任务,总不至于把我清理出队伍。”
梁音想了想,又一笑。
“清理出去也没事儿,正好我回B市好好歇着。”
“那倒不会,但是,你应该会更不喜欢……”
季晓帆瘪瘪嘴。
“最后一名,要跟着牧民一起,把所有嘉宾采摘的松露,制成松露酱。”
“……”
梁音的脑海里,冒出了美食纪录片里,工作人员穿上围裙,笨手笨脚学做菜的画面……
他很想问,这么无聊的馊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当然,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答案并不重要,还是想想要怎么避开这无聊的惩罚更紧迫。
“那个,你都怎么挖的啊?”
梁音眯起眼,笑嘻嘻地向季晓帆求教。
“我一直跟着向导,都是他告诉我哪里有的。”
“那咱们就跟着他呗。”
梁音朝前一望,向导就在不远处,只不过……
林絮也在。
可梁音是真的不想来一段学习做松露酱的solo镜头,暗自琢磨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两害相较取其轻,便硬着头皮向那两人走了过去。
“诶,向导,咱们这个松露,是海拔高的地方比较多,还是低处多啊?”
梁音笑着跟向导套近乎。
毕竟,刚才那么散漫,现在想要有所求,总得先混个脸熟。
“不一定,都有。
不过,海拔高的地方,松露的品质会更好。”
“哦……”
梁音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那咱们现在爬到哪了?后面,松露还多吗?”
向导终于听出了梁音的弦外音,转过脸,瞥了一眼他的竹篓。
“哟,您怎么一个都没挖到呢?
后面多不多,谁也说不好啊,都是看运气的。”
“呃,好的吧,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梁音尴尬地笑了笑,眼神不自觉地,就飘到林絮手里提溜的竹筐里。
呃……
梁音实在怀疑,林絮的团队,为了给大影帝立个全能选手的人设,提前一晚埋好了“道具”。
那只鱼篓大小的竹筐里,大大小小十来个松露,几乎要把筐底都盖严实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林絮抬起眼,望着他,神色平静。
“要分你点儿么?”
“……”
梁音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不用,不用,比赛嘛,还是要讲究公平公正。
不过……”
梁音转过脸,望着向导,诚恳地笑了笑。
“得麻烦您多指导指导我,再怎么着,也不能交白卷,您说对吧?”
“没问题,正巧,我们刚才还在说呢,那边估计就有。”
梁音顺着向导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排枝枝蔓蔓的枞树后,不远处的石崖边,长着几棵半人粗的椴树。
树底下,覆满了黑褐色的枯叶,像是个会生长松露的风水宝地。
不过,站在他们当下的位置,并不能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真东西。
梁音琢磨着过去一趟的性价比。
毕竟,要穿过那些像荆条一样的枯枝,而且,还要爬到石崖边。
万一,不留神……
梁音还在犹豫,没想到,林絮二话不说,拿着工具就先行一步了。
……
“诶,林老师,你这……”
梁音是想说,做人不要太贪心,狗东西你都挖了这么多了,怎么还这么要呢?
林絮却扭过头,望着他,眼神澄澈,仿佛一个单纯想要做好人好事的活雷锋。
“这边路不好走,我帮你去挖。”
“……”
梁音看着林絮迈着大长腿,站在那堆横七竖八的枯枝当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毕竟人都已经进去了,这个时候,拒绝,还是,接受?
镜头面前,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对。
狗东西……
梁音暗骂了一句。
可骂完了,也只能冲着那人,尴尬地笑一笑。
“那你,慢一点儿……”
林絮也没再说什么,点了下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左手拿筐,右手拿铲,很快消失在了乌乌糟糟的灌木丛后。
梁音看着那信心十足的背影,以为不管怎么样,他的竹篓里,至少能有点东西了。
谁知,那人去了十来分钟,竟然空着手回来。
……
梁音一整个大无语。
按常理,这种时候,不管是为了节目效果,还是为了保住他自己主动请缨的颜面,都应该有所交代。
就算真没挖到,他从自己的筐里掏几个,拿出来装一装,也比打空手回来要强吧……
这人可倒好。
没挖到就是没挖到,既不怕让他失望,也不怕将来让电视机前的观众失望,主打一个实事求是……
梁音搞不懂,狗东西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
还是……
故意玩他呢?
梁音看着眼前的林絮,以及他那一身的枯叶碎屑,满心狐疑,没忍住,往他手里的竹筐里瞥了一眼。
“没骗你,真没挖到。”
林絮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解释,眼神里,还流露出了一丝不被信任的委屈。
“……”
梁音冷眼瞅着林絮,心里骂了好几遍,但到底没写在脸上。
他假装不在意地扯了下嘴角。
“没事儿,这么稀罕的宝贝,又不是地瓜土豆,哪能一挖一个准。”
梁音只是嘴上客气,没想到,林絮竟然还真听了进去。
“嗯,后面再看看吧。”
说完,这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跟着向导往山上爬,边爬边一言一语地聊起了闲话。
本来,梁音并没什么兴趣知道那俩人聊些什么,但看在松露的面子上,他也只能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迫不得已,听了一路的壁脚。
一开始,梁音还挺无语。
毕竟,人家两位聊得热火朝天,他一声不吭地在后面紧跟着,好似参与在其中,但其实又完全插不上话。
当然,他也没打算插话。
他只想默默隐身来着。
可奈何某些人,走一走,便会好似不经心地向后望一望,仿佛始终顾念着他,确保他没感到被冷落。
……
梁音实在有点烦闷。
可当他压着火,不声不响地跟了一阵之后,竟然慢慢地,把那些看似闲聊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
并且,还产生了一个奇特的认知——
林絮还挺会聊天的。
这在他过往的经验里,是完全不成立的。
那个人,就算还在初出茅庐跑龙套的时候,就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现在想想,除了他骨子里的那种掩藏不了的桀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话少。
不仅话少,还经常一句话就把人怼到没话说。
所以,在梁音的印象里,林絮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更不会主动跟一般人打交道。
可当下,他眼中那个不擅聊天的人,却和一个刚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人,从孩子教育聊到父母养老,从当下生存追溯回童年经历,越聊越多,越聊越深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让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在言谈之中展露出了细腻柔情的一面。
梁音相当的意外,可细细想过之后,又觉得合理。
确实是林絮能干出来的事。
这个人,虽然总是一副对闲杂人事毫无兴致的样子,但事实上,他很喜欢探究人心。
尤其是探究那些为了生计奔忙的“普通人”。
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没经历过红尘烟火的磋磨,却总觉得,人性的智慧,会从与茶米油盐的交道中,一点点,在岁月里生长。
所以,他乐于像翻阅纪实文学一样,去探究各行各业的普通人,了解生活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迹,从中提炼出打动平凡人心的平凡细节,融会进他的表演之中。
不得不说,虽然在其他方面,林大少爷诸多不靠谱,可对于表演,他真是有着全然投入的执着,似乎再怎么花心思也不嫌多。
而他这份在表演上的执着劲,倒是跟梁音对写故事的追求,相差无多。
或许,正是因为这高度的相似性,才让曾经的他们,都产生了错觉,以为他们是一类人……
然而,错觉就是错觉。
彼此消耗了五年光阴,最终还是证明,所谓高度一致的内在追求,也无法消弭,外在方方面面的巨大差异……
梁音一边听,一边想,不知不觉就跟着走了好远。
直到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梁老师?”
“嗯?”
梁音回过神,前面那两张人脸,正齐刷刷地对着他。
“哦,刚才在想事情……”
梁音弯起眼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是跟您说,前面有两条路,是不同的方向,不过之前都挖出过松露的,所以想问问您,打算走哪一条。”
“我随便。”
梁音朝两边各看了一眼,想了想,又说。
“还是左边吧,看起来好走一些。”
向导点点头。
“行,咱们就走左边吧,试试梁老师的手气。”
向导说着就要往前面带路,林絮却没有跟着走的意思。
“那我去右边。”
“……”
梁音迷惑地看着林絮。
这人是开始走“故意跟他反着来”的路线了吗?
“好,我跟梁老师一起。
您沿着右边的小道,往前走个十几二十米,会看见一大块花岗岩,旁边的几棵五针松树下面,可能能挖出东西来。
您就按着我教的法子,自己翻一翻。”
向导交代完,林絮便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梁音一眼,就直接往右边去了。
望着那人的背影,梁音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大懂这狗东西的迷惑行为了。
“那咱们也走吧,梁老师。”
梁音回过神,冲向导笑着点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上了左边的山路。
相比于右边那条崎岖小道,左边的这条路,确实要平缓很多,而且也更宽。
梁音跟着向导,轻轻松松地走了五六分钟,就看到了几棵粗壮的榛树。
“就这儿了!”
向导大步走了过去,在树根旁边蹲下身,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直接用手拨开覆盖在四周的腐叶。
梁音也走到跟前,学着向导的样子,蹲到一旁。
“要用手挖吗?”
梁音看向导一直没拿铲子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也放下了工具,也准备上手。
“您别动!”
向导连忙阻止,梁音吓了一跳,忙收回手。
“怎,怎么了?”
“松露这东西,娇气得很,埋得又浅,我怕您第一次挖,手里没数,一铲子挖下去,万一挖废了就太可惜了。
所以,这次我先给您做个示范。”
“行,行,那就拜托您了。”
梁音乐得轻松,听向导这么一说,立即配合地闪到一边,认认真真地观摩起向导的示范。
“刚才也跟您说过了,松露呢,属于菌类,总体来说,质地都比较细嫩,所以采挖的时候,一定要格外当心。
您要像我这样,首先,把覆盖在土层之上的杂草、枯叶,都收拾干净,然后,等土层完全暴露出来之后,再用这种专业的小铲子,一点点儿,试探地往下挖……”
向导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挖着土,可挖了三、四公分,挖到向导之前科普过的松露常见的生长深度,还是半个松露的影子都没见着。
“嘿,不应该呀!这个地方,几乎年年都长的,怎么这次跑空了呢?”
向导不死心,又接连挖了好几个坑,还是一无所获。
“呃……
看来,这次真是运气不好……”
向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略显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梁音赶忙从兜里掏出一张湿巾,递了过去,笑着宽慰。
“没事,没事,这里没有就去继续往前看看吧。”
向导点了点头,接过湿巾,擦完脸,又把手上的泥土擦了擦,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这条路,再往前,也没有什么了,咱们还是回主路吧。
往上再爬一段,还有几处以前挖出东西的地方,可以再去看看。”
梁音听了,点点头,便提上挖土的工具,还有空空荡荡的竹篓,跟着向导往回走,全程保持着微笑,仿佛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
但其实,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淡淡的失落的。
人似乎都是这样的。
就算原本没那么稀罕的东西,在一次次怀抱希望,默默等待,却又最终一无所得的情况下,反倒会记挂起来。
梁音也说不清楚,这种奇怪的心理,是不是深埋在基因里的劣根性。
越是得不到,越是起兴头,仿佛在跟谁较劲似的。
实在不是个健康的状况。
梁音一边走,一边默默地反思,不知不觉,走回了刚才那个分叉路口。
一抬头,就看见,之前“分道扬镳”的那个人,抱着手,靠在路边的一颗白杨树上。
他脚旁,几片阔叶上,有几颗鸡蛋大小的黑乎乎的圆球。
“呀,林老师,还是你手气好!”
向导笑着走到林絮跟前,蹲下身,把地上的黑球们捧了起来。
“不错不错!这一批是熟透了的,又大又圆,品相还很完整,要是拿出去卖,能挣好几千呢。”
林絮嘴角不太明显地抽动了一下,从向导手里,把那捧松露拿了过去,走到梁音面前,不等他反应,就直接放进了他的竹篓里。
“……”
梁音当下虽然是想快点搞到些松露,但不意味着,要从这个人的手里、用这样的方式搞到……
面对面站着,就算这狗东西掩饰得再好,梁音也能从他的眼神里,瞧出几分秘而不宣的得意,就仿佛背后生出了根隐形的大尾巴,翘在眼前,摇来摇去,摇得梁音头直晕。
“那个,谢谢你啊,林老师。”
梁音展现出一贯的客套,对着林絮“十分友好”地笑了笑。
“不过,还是不用了。
向导说了,前面应该还有,我还是自己去挖……”
“诶,诶,梁老师,这我可不敢保证啊!”
向导急忙甩锅。
“就像刚才那处,松露这东西,实在任性得很,长不长,长在哪,实在不由咱们说了算啊……”
“你就收着吧。”
林絮抓住时机,连忙趁热打铁。
“本来刚才就是分工合作,你们去了左边,我就去右边,谁挖到,都一样。”
“……”
梁音倒是没想到,林絮能扯出这样一样不算太牵强的理由,要是不接受,反倒显得他没有团队精神。
“好吧,那就合作愉快了。”
梁音看着林絮,又笑了笑,然后低下头,从竹篓里掏出了几个松露。
“不过,既然是团队合作,那就该共享成果。
来来来,咱俩一人一半。”
林絮还在发愣,梁音就直接把手里的松露,塞进了他的竹筐里,不等他回应,便转过身跟着向导一起,继续大步往山上爬。
林絮站在原地,盯着那远离的身影许久,又转过脸,瞥了一眼筐里的松露,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心。
这人,跟他算得可真是清啊。
团队合作,一人一半……
那么公允。
那么,不存私情……
林絮在心里苦笑。
看来,就算他再小心,做得再隐蔽,梁音都不会再轻易接受他的好意了。
他是真的要跟他,撇得干干净净。
不仅过去两不相欠,今后,也要再无瓜葛……
林絮拾起眼,望向已经走远的身影,时隔半年,忍不住又一次感慨。
音哥,还是那个音哥……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音哥还是音哥。
音哥:我怎么了?
小林:超级狠心!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