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音还想再争一争,季晓帆挽住了他的胳膊。
“音哥,让我先试试吧,要是真的坚持不住了,那就再说吧……”
“对啊,试都没试过,就先说不行,小梁,这可不符合你拼命梁三郎的价值观啊。”
王平军见好就收,接过季晓帆的话,打了个哈哈,想缓和缓和气氛,梁音却不想搭理。
他倚在窗边的长条桌旁,抱着胳膊,低下头,沉默地平复着情绪。
说来也奇怪,这几天,总觉得心里有团火,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蹭蹭往上窜,燥得他浑身都有些发烫。
因为刚才那一番争执,他又火气上了头,这会儿,脑袋里一直嗡嗡响个不停,眼睛都有点花。
“音哥,你怎么了?”
季晓帆觉察到了他的异样,连忙去摸他的额头。
“呃,好烫!音哥,你肯定是发烧了。”
“啊?”
王平军也赶忙走到跟前,也伸手摸了摸。
“哎哟,这烧得还不低呢,走走,我叫个人,赶紧送你上医院去吧。”
“没事儿……”
梁音扶着额头,摆摆手。
“估计昨晚上吹了点儿冷风,着凉了,不要紧,我自己去就行了。”
梁音说着就往车外走,可腿却不太听使唤了,刚要下台阶,脚脖子一软,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跌了下去。
“音哥!”
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了身后一声惊叫。
“音哥”,“音哥”……
那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荡来荡去,只不过,后来的一声声呼唤,变得哀哀戚戚,甚至还带着些哭腔。
梁音在漆黑的迷梦里,被这哭腔唤得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有人在等着他,非要等到他醒来,才能被安慰好。
梁音实在有点累,眼皮重得像被压上了铅块,但他还是在那声音的召唤下,一点点,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音哥?音哥!”
季晓帆扑到了他身上,白皙的小脸蛋儿上,一团一团的红,看起来,是哭过的痕迹。
梁音头还很疼,可看见季晓帆这副模样,心先软了一半,顾不得身上酸痛,就要坐起来。
但胳膊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稍稍撑起了个肩膀,就又跌了回去。
“音哥……”
觉察到了他的动静,季晓帆微微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湿漉的水汽,沁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个受到了惊吓的小奶兔。
“哎,怎么哭成这样……”
或许是躺久了,梁音觉得有点气短,刚说了几个字,胸口就憋得慌,长长吸了口气。
“我只是着凉了,那个……”
“你,你别说话了,医生说了,你是因为胃出血导致了贫血,要好好休养。”
季晓帆说着,眼圈又红了。
梁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小少爷,音哥又不是要死了,你干什么呀,搞得这样伤心……”
梁音不说还好,一提到那个“死”字,季晓帆就彻底绷不住了,把梁音圈得更紧,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音哥,我们回冰岛吧!拍戏不好玩,我们不拍了。
我们回去,继续开酒吧,或者,咖啡店,面包房,什么都好……
回去,我们回去好不好?”
季晓帆的情绪,实在有点反常。
梁音心沉了下来,抬起手,轻轻地拨开他额前的刘海儿,露出他那双梨花带雨的眼睛。
“晓帆,到底怎么回事?”
“……”
季晓帆没回话,他趴在梁音的胸口,抽着鼻子,沉默了许久,直到情绪稍稍平静了些,才瓮声瓮气地说。
“医生说,你胃上的问题,是老毛病了,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不然,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可除了静心调养,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方法,也没有特效药。
但你现在的工作压力和强度,根本没办法静心调养啊,难道,就要这样一直坚持到项目结束吗?”
梁音总算明白了季晓帆的心思,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一股叫人窝心的暖意。
这世界上,关系近的亲故有的是,心近的,却不过寥寥。
而像季晓帆这样,比他自己还关切着他身心健康的朋友,梁音觉得,大概全天下都难再找出来一个。
梁音垂下眼,望着季晓帆,一下下,轻抚着他枕在他胸口的毛绒脑袋。
“没事的,音哥心里有数,医生总是要往严重里说,不然,病人怎么肯乖乖听医嘱呢。”
季晓帆没接话,他只是把梁音抱得更紧,眼泪浸湿了蓝条纹的病号服,一点点湿意,正好透进了梁音随心脏跳动而起伏的胸肋上。
年轻人真是血热啊,连眼泪都是热的,梁音勾起唇角,无奈地摇摇头,手从季晓帆的脑门,挪到了他纤瘦的背心,轻轻拍了几下。
“晓帆,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应该是懂音哥的。
刮风了,下雨了,心情不好了,酒吧说不开就不开,又怎么会把自己逼到死胡同呢?
所以,放心吧……”
季晓帆抬起头,看着梁音,眼睛里的忧虑并没有衰减。
“可是,这部戏是你三年的心血,你那么在意它……”
“那也没有我自己重要啊。”
梁音没有丝毫犹疑,斩钉截铁的回复,似乎终于削弱了季晓帆的担忧,他垂下眼,不再说话了。
梁音又拍了拍他,低低地笑出声。
“没事儿的,你要相信音哥,我委屈了谁,都不会委屈自己,更何况,这世界上的人和事,大部分都不值得……”
季晓帆咻地直起头。
“音哥,你怎么又这么说?那么多美景,那么多有趣的事,还有许许多多有意思的人,怎么会不值得呢?”
在这个问题上,自从他们在冰岛相识,季晓帆就跟他有过很多次讨论,梁音知道,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便只是轻轻拍了拍季晓帆的后脑勺。
“好了好了,人间值得,有你在,就值得。”
“哐!”
病房门口,重重的一声响,病床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一齐转过头,都看见了林絮那张比乌梅还要黑的脸。
季晓帆抹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礼貌地挤出丝微笑。
“林老师,你也来看望音哥吗?”
林絮没说话,他弯下腰,把刚才掉落到地上的保温饭桶捡了起来。
“音哥,我给你带了点小米粥,现熬的,还是热的。”
林絮走了过来,从头到脚,一身黑压压的气场,搞得季晓帆有点不自在。
他左右手缴在一起,尴尬地搓着指尖。
“那个,音哥刚刚苏醒,还没做过检查,可能还不能吃……”
“医生说了,血已经止住了,可以吃清淡一点儿。”
林絮冷声顶了回去,眼睛自始至终没看季晓帆,他一直盯着梁音,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冷得像窗外狂啸的北风。
梁音也看着林絮,看着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床头,把保温饭桶放在柜子上,打开盖,拿出夹层,把桶里澄黄的冒着热气的稀粥倒了进去。
“哥,起来吃点吧。”
林絮说着就俯下身,伸手要把梁音扶起,季晓帆一个箭步冲过来,按住了林絮的胳膊。
“林老师,你不要动音哥!”
林絮眼里的冷光,骤然凌厉。
他转过脸,望着季晓帆,连脸上的肌肉群都崩紧了。
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草原狼,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这个闯进他的领地、窃走他所属物的入侵者,撕咬到一粒骨头渣都不剩。
“呃,林老师,你干嘛这个表情?就算想让音哥吃东西,也不用扶他起来,这个病床是可以把摇起来的……”
季晓帆一边解释,一边绕到病床的另一边,按了一下床边的按钮,病床的前半段,就被徐徐地升了起来。
“你看,是不是很方便?”
季晓帆心无旁骛地给林絮展示“科技改变生活”,没觉察到,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都快要把他生吞下去了。
梁音轻轻咳嗽了几声。
“晓帆啊,你守了我这么久,应该累了吧,可以出去转一圈,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把肺里的消毒水散散……”
“没关系的,我不累!”
“……”
林絮眼里的凶光快要迸出来了,梁音立即拍了拍季晓帆的胳膊。
“听话。”
季晓帆看着梁音,又转过目光,看向林絮,眼神忽闪了几下,最后垂下头。
“那……好吧。”
“嗯,去吧……”
梁音又拍拍季晓帆,季晓帆没再多说什么,替梁音把被子掖了掖,便默默地往出走,走到门口,又突然站住。
“音哥,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没问……”
梁音的“题”还没来得及出口,林絮猛转过头,声色俱厉。
“我不是死人,音哥有事,我会处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晓帆,快去吧,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梁音打断了季晓帆,用眼神催促着他,季晓帆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在林絮和梁音之间游荡了两圈,终于低着头,走出了病房。
盯着季晓帆从门口消失,林絮放下手里的粥碗,走到门口。
“咔哒。”
门被合上了,并且,上了锁。
梁音忽然有些紧张。
“一会儿医生要来查房……”
“我打过招呼了。”
“……”
林絮走回床边,端起粥碗,坐到床边的独凳上,拿着白瓷调羹,浅浅地舀起小半勺,仔细地吹了吹,然后喂到梁音的嘴边。
“音哥,喝一点儿吧,梵姐跟我说,小米粥养胃。”
梁音并没张嘴,他靠在床上,静静地打量着林絮。
男人的眼神,依旧很冷,像北方冬天的海,看似平静的冰层之下,有疯狂的波涛在汹涌翻滚。
“你想说什么?”
梁音没精力、也不想再跟这个人做无谓地缠斗,他只想速战速决,把该说的话说清楚,让他该滚哪滚哪。
林絮却没这个觉悟,他抬起眼睛,用一种类似无辜的神情,望着梁音。
“我想让你吃口热乎饭。”
“……”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医院是公众场合,到处都是眼睛,不想上热搜,你就消停点儿,别生事……”
林絮没有立即应答,他盯着梁音的眼睛,静默了片刻,把粥放回了床头柜上,抓着椅子往前挪了几下,凑到离梁音不过半尺远的距离。
“哥,我在你心里面,只会闯祸吗?”
“……”
“是,我确实太不懂事了,也不会体贴人,总让你为我操心,不如那个小娘炮,会装乖扮巧惹你怜惜……”
“林絮你特么……”
梁音猛地直起身,狠瞪着林絮,那人却一脸淡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俯下身,手上微微使力,“扶”着梁音躺了回去,又把被子替他掖好。
“我说的有错么?”
林絮坐回椅子上,弯着腰,胳膊肘压着病床边,手撑着脑袋,歪头望着梁音。
“开机前的发布会,你说,孟尘这个角色,跟你以往刻画的主角都不一样,甚至是他们的反面,我当时还没理解你的意思,回味了这么久,这两天突然想明白了。”
林絮似乎觉得离梁音还不够近,索性直接坐到病床上,面对面,把梁音笼罩在了他高大的身形下。
“你以前的主角,多多少少都有我的影子,霸道、跋扈、不可一世……但你不是就喜欢这种带感的人设么?
难道,就是因为被我伤到了,所以连口味都变了?
可季晓帆那种奶都没断干净的小毛兔子……”
林絮忽然俯下身,离梁音不过寸余远,甚至能感受到,彼此鼻子里呼出的热气。
“能满足你么?”
“啪!”
梁音一巴掌拍在了林絮的后脑勺上,手劲之大,扇得他耳朵里面嗡嗡响。
“你要是专门来气我的,现在就可以走了,你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林絮慢慢转过头,看着梁音,眼睛里有隐隐闪动的水光,梁音权当没有看见。
他缓缓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着胸膛的起伏,然后抬起眼,冷漠地直视着林絮。
“不好意思,以前,是我做的不对,没跟你做好规矩,让你以为,你干什么说什么,我都无条件接受。
但现在,麻烦你记着,我跟你,只是一起合作的同事。
我尊重你,也请你注意界限,该有的社交礼貌,请你好好遵守,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
“越什么界?!你本来就是我的!”
林絮猛地扑了上来,梁音猝不及防,伸手就想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扼住了手腕。
他把梁音的胳膊压在床上,直起身,居高临下俯看着梁音,眼睛里的水汽不断翻涌,嘴巴里一直重复着。
“音哥,你是我的,是我的,你是我的……谁都别想把你抢走,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
梁音差点儿没一口血吐出来。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还躺在病床上,这个狗东西就又跟他犯浑,要不是他现在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一定会把这混蛋踹下床,再踩上两脚。
“你特么再不放开,我就要叫人了……”
梁音并不确定这威胁有没有用,可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而林絮,看着他在他身下激烈地挣扎,忽然眼一酸,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水光,终于不听使唤地顺着眼睑边缘,向外溢了出来。
曾经,他们这样姿态相对时,梁音的胳膊,不仅不会挣扎,还会款款地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勾到他面前,再送上一个缠绵香甜的长吻。
而现在……
眼里的水汽更浓了,缺了口的眼睑,就像失守的堤岸,再也挡不住泪水如骤雨般陨落。
林絮几乎没在梁音面前哭过,或者说,他极少哭,更不想被人看见他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
于是,几乎是本能的惯性,在眼泪垂落的瞬间,他迅速俯下身,把头,以及还未没来得及收拾的泪眼,一起埋进了梁音的颈窝。
“哥……”
林絮一声低微的呼唤,掺杂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莫名像失伴的孤狼,痛苦地引颈哀鸣。
“音哥……”
他又呼唤了一遍,这一次,哀伤之余,又流露出谨慎小心地试探。
“……别再跟我置气了好不好?
求你了,你回来,我们不闹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我才买了套房子,就在国图旁边,按你喜欢的风格装修的。
一水儿的灰白色,地板是大理石的,流理台、洗漱台、餐桌、茶几……都是,连电视墙的侧边也是。
而且,是你喜欢的那种山流水的纹路。
还有一整面的书架墙,可以放好多好多的书,书架边是落地窗,摆张沙发,或者就铺块地毯,都行。
等过几天,过年放假了,咱们一起回B市,我带你去看看,你肯定会喜欢的……”
林絮伏在梁音的肩上,眼泪渗进了病号服里,颈脖湿掉一大片。
一样是年轻人的热泪,可跟季晓帆哭进他心里的暖流相比,此时此刻,梁音只觉得,脖子上又潮又粘。
所以他不耐烦地扭开了脖子,冷声质问着哭成泪人的林絮。
“你做梦还没醒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这个巴掌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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