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看吧。”
梁音刚健完身，还没来得及回房间换衣服，就被守在门外的王平军捉住，不由分说带到了片场。
监视器旁，林絮坐在人群当中，神情冷得跟黑面罗刹似的，脸色却又像打了蔫儿的白菜叶子，时不时还剧烈地咳嗽一阵，活脱脱一个病阎王。
“你瞧瞧他那副死德性儿！”
王平军鼓着腮帮子，看起来像个气到快要爆炸的河豚，但显然，他拿林絮没一点办法。
“都跟他说了，这两天的戏会让小季补上，叫他回医院好好歇着，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养好了再回来。
嘿，人硬是好赖话听不明白，不知道是要跟谁较劲呢，非坚持按原计划表拍，说他之后还有别的活，档期不能变。
还扯什么，他现在的状态，正好拍洛星受伤之后、久病不愈的样子。
我真是……”
王平军越说越气，似乎是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一把扯松了脖子上的那根浅麦色羊绒围巾。
“妈的，一大清早，又把剧组弄了个人仰马翻，昨天排了一晚上的计划，就因为他，又得全部推翻重来，要不是看在他家……”
王平军显然是真气坏了，差点儿嘴上打滑，把大实话说出来，好在还是及时打住。
他瞥着眼，瞅了瞅梁音，见他没什么反应，稍稍心安，默了半晌，最后长长出了一口大气。
“哎，咱们这位大少爷，自打你走后，可真是越来越能作了，好像这世上没他在乎的人了，也再没人能降得住他……”
王平军含沙射影地吐槽，梁音没搭腔，只是远远看着林絮。
那么个一米九的大个，穿着件黑漆漆的浆蜡风衣，窝坐在监视器旁，浑身上下的气场都是漆黑的。
看得出来，是真的满身疲惫，却还一根筋地守着监视器，十分专注地盯着刚刚拍摄的回放。
不知怎么的，梁音突然就想起来，之前看过的一部纪录片。
草原上的一头野狼，在争夺领地的厮杀中落了下风，拖着血迹斑斑的伤痕，冒着大雨滂沱，在杂草芜乱的荒原中，孤零零地往前走。
说不出原因，梁音莫名觉得，林絮此刻的样子，简直跟那头狼一模一样。
都那么倔，那么不服输，即便遍体鳞伤，还苦撑着，用自己的方法，寻找所谓的“生路”。
“喂，小梁，你听见哥的话了么？”
王平军按了下梁音的肩膀，梁音回过神，看见王平军满脸写着的焦急。
“你帮帮哥，去劝劝他，别真由着林家这根独苗造弄出个好歹来。
咱这戏被拖累了进度都是其次，要是真惹恼了上面那尊真佛，我、老纪、没准儿还得把你捎上，都没好果子吃……”
王平军边说边打量着梁音，看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终于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
“哎，作孽啊，老哥我在这圈里混了大半辈子，还没遇见这么憋屈的时候，真是把老脸……”
“行了，我去谈吧。”
梁音打断了王平军的抱怨，没再细问，也没多说什么，直直朝林絮的方向走去。
王平军见状，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松了些，快步跟了过去，招呼负责今早这场戏的副导演清场。
围着的人，稀稀拉拉地退开了，林絮注意到了动静，抬起眼，从凌乱的发梢间，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梁音，泛白的嘴唇动了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亲眼看着季晓帆从梁音房间里走出来，又被梁音拒绝了辛辛苦苦买来的荠菜馄饨，到现在，他已经自我反省了一个多小时了。
当然，反省的重点，都在那碗荠菜馄饨上。
林絮不是个机敏的人，性情又总是直来直去，因此忽略了许多他不曾留意的细节，可并不代表他当真没心没肺。
一开始，梁音不承认他喜欢吃荠菜小馄饨，林絮因为季晓帆的事，情绪还有些上头，以为梁音故意逆着他、让他不痛快。
可在片场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暴躁的心情慢慢尘土落定，不难猜测的真相，就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
喜欢吃荠菜小馄饨的人，确实是他，梁音也是为了他，才变魔法似的，无论在何处，都能为他寻觅一份最称心的早餐。
而且，还坚持了那么多年……
一如当下，又一次察觉到了过期的真相，在过去的三年中，有过无数次，林絮忍不住想——
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很渣的人，伤了很多很多人的心，老天爷才会在这一世如此惩罚他。
罚他年纪轻轻就遇上此生挚爱，却因为自己的无知无明，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
所以，他要用漫长的时间，去一点点悔悟。
悔悟他当初不自知的蠢，悔悟曾经的幼稚、莽撞、粗鲁，悔悟他怎样伤过梁音的心……
如今，现世现报。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心，在这一遍遍的悔悟中，被一次次地切割成片，丢进沸腾的油锅里，翻滚煎熬。
林絮清楚，这一切，都是他活该承受的报应。
可，实在……太痛了。
所以，当他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手里握着宽恕他罪恶枷锁钥匙的拯救者，即便一忍再忍，也依旧没忍住……
他深重的悲哀，像乍开的冰河，从那双明澈的眼睛里，一泻无际。
梁音望着那双眼睛，静默了一晌，错开了目光，探手从旁边拉过来把椅子，在林絮身边坐下。
“你啊，总是想不明白。”
梁音抻了抻腰，靠在了椅背上，纤长的手指搭在墨绿色的帆布扶手边沿，衬地那双手白得近乎透亮。
林絮的目光，不受控地被那透亮吸引。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在消耗着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想要把它紧紧攥进手心里的疯狂念想。
想，他真的好想……
可被他肖想着的梁音，显然自动屏蔽了对这炙热思念的感应，他瘫靠在懒人折叠椅里，不紧不慢地继续“好言规劝”。
“你到底在跟谁较劲？我么？那你可要白费力气了，我可没打算……”
“不是的。”
林絮侧过身，将沾粘在那双手上的目光拾起，认真地投放到了梁音的脸上。
“我没在较劲儿，我只是不想再让你觉得，我总是随心所欲、总是捅娄子……
我不想……又惹你生气。”
“……”
梁音真是心累。
要是放在以前，林大少爷一门心思只有他自己，遇见矛盾不反思不道歉，梁音还知道该怎么应付。
可自从重逢，这个人，不仅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闹出点儿动静秀存在，还时不时搞一出声情并茂地忏悔。
然而，忏悔的又全不在点子上。
这就活像个犯了错的小屁孩儿，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却为了免受家长的惩罚，摆出一副乖乖认错的可怜样。
若是问他本心，梁音是真的不想跟林絮掰扯他当下的这种行为，到底是在挽回所剩无几的形象，还是把之前捅的篓子折腾得更大。
可打眼一扫，不过十几米开外，看似忙忙碌碌的剧组成员们，哪一个没有在留心着他们这边的动静？
不光是王平军，所有人，以及这部戏，都指望着他，能把这颗定时炸弹一鼓作气地拆掉……
梁音默默抽了一口冷气，给胸腔内无名躁动的火气降了降温，然后转过脸，尽量让表情看起来柔和。
他探过身，轻而易举地破除了和林絮之间的安全距离，凑到那因为他的骤然靠近而迅速发红的耳朵边，轻声道。
“你，乖一点，听话，别再闹了，把身体养好。
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卧槽！哥，哥哥，亲亲哥哥，你不要逼我犯罪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