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到底是梁音局气!小林啊,多跟你音哥学学,要在咱这圈里混得长久,就不能给自己套那么多枷锁。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什么爱恨情仇,真金白银面前,一切都好说。
来来,都坐,尝尝我带来的武夷岩茶。”
纪春明挪了挪身子,让出主位给林絮,王平军很有默契地把林絮送过去坐下,又把林絮旁边的座位留给了梁音,自己坐到了纪春明的身旁,看着那半老的老头,摆弄他的宝贝茶水。
“一个出家师父亲手制的,一年统共就产十来斤,可巧今年被我赶上了,收了一小半,气得来晚的老主顾直咧嘴。”
纪春明先倒了两杯,一杯搁在林絮面前,一杯递给了梁音。
“这部片子,几位资方都很看好,不仅本子好,剧组班子也是最合宜的。
所以啊,有什么不开心的过节,说开了,就都翻篇了。
打现在起,咱们要合力断金,劲往一处使,戏里戏外的功夫都要做到位,争取一炮打响,大家伙儿也不算白忙一场。
老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纪春明侧过身,把最后一杯递在了王平军的手里。
王平军目光扫过对面的两位“主角”,没把话接到明面上,咧嘴笑了笑。
“小梁这次的本子是真的好,连林台都赞不绝口,说是好多年都没看到这么好的本子了,立意很有深度,人物之间张力也足,还兼顾了大众的娱乐需求,属实难得。”
王平军嘴里的林台,名叫林华庆,是国字号电视台主管影视制作的副台长。
此人上层关系通达,又颇“平易近人”,尤其爱惜年轻一辈的翘楚才俊。
之前就对梁音很是关注,几次邀请梁音参与台里的项目,搞得林絮一直以为这位林台是想潜规则林絮。
“哟,这话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啊?能得林台的首肯,咱这片没准儿还能冲冲奖,不仅叫座,也叫叫好。
多整几个最佳演员、影片、编剧什么的水晶杯,往工作室里一摆,诸位的身价都得又涨一波了。”
纪春明咂了一口茶,麻白的眉毛胡子跟随着笑容飞扬起来,盯着林絮和梁音,目光炯炯,似乎在重申他“主创要团结”的论调。
林絮握着手里的那一小盏青花骨瓷茶杯,指节僵硬得有些发白,嘴也紧抿着,既不喝茶,也不搭腔,一尊木雕罗刹般,脸色阴沉地默坐着,与这插科打诨、亦庄亦谐的氛围,格格不入。
纪春明和王平军都以为林絮还在为炒作话题的事别扭,却不知道,他的心思,从梁音在他身边坐下,就已经飘忽于对话之外了。
寒冬腊月,贵宾厅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暖风不断地从梁音那边吹过来,就像春天的风,将那撩动春心的气息,带到了有情人的鼻尖上。
林絮没想到,分开了这么久,梁音身上的味道,竟然丝毫没有变化,还是那股清淡的带着青柑的香气。
很清冽,又有丝回甘的甜,在他可以轻易将鼻子凑到梁音颈窝的日子里,这味道,一度成为安抚他焦虑情绪、缓解失眠的良药。
“药”停了三年,不容否认,哪怕只是再次闻到若有若无的一丝一缕,便已勾起了林絮心底深处的痒,那是思念成疾的病灶在隐隐躁动。
他想梁音,想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想到被理性压抑困囿的欲兽,在牢笼里一圈一圈地打转低吼,想要扑出来,将身旁这个对他从身到心都诱惑至深的男人,挟持在身下,为所欲为。
就像曾经在一起的、梁音宠着他惯着他的那五年一样。
可他不能。
现在的他,不能。
林絮心情复杂,重逢的喜悦,却不可亲近的酸涩,像两股造作冲突的势力,在他的五脏六腑扭打纠缠,将他的神思全部搅乱,再分不出半分精力来应付眼前的“社交场面”,梁音倒是完全在状况之内。
“全听两位领导的。”
梁音陪着纪王二人“推杯换盏”,轻笑着,把那些场面话一一接住,温和的目光还不时兼顾到林絮,似乎前尘往事,对他而言,当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影响,一点心结也没留下。
林絮侧过脸,看着梁音的那张盈盈笑脸,看着他那双略有些发白的柔软的嘴唇一张一翕,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境。
那年,他刚满二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
那是大二的暑假,根据学校的规定,正式可以出去接戏。
可他不屑于混圈,没什么资源,消息也不大灵通,所幸有个睡在上铺的好兄弟。
上铺之前巴结的社团学长,在个剧组当副导,给上铺推荐了个男九号,上铺又把他也捎上,弄了个比群演多几个特写镜头、有十来句台词的小角色。
见到梁音的那天,是个阳光刺眼的暑夏正午,学长开恩,叫他和上铺一起参加剧本会开开眼。
上铺心思活络,打印了一沓简历,挨个把花了大价钱拍得个人写真照,一张张粘在上面。
林絮不懂这些门门道道,当真抱着学习的态度,带着剧本和纸笔,准时来到了那间敞亮的会议室。
一进门,几乎第一眼,他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梁音。
隔了这么久,林絮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诸多细节。
那个画面,就像是被拍摄了下来,刻录在他的大脑里,不论何时想起来,都恍如昨日一般印象深刻。
梁音有种说不出的独特气质,五官不算精致,但凑在一块,却恰如其分的清俊,犹如一副山水丹青,不夺目,但就是引得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再加上他一米八的个头,就算坐在一众嫩得能掐出汁的鲜花鲜肉当中,也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林絮进门时的那个瞬间,梁音不知在想什么,板直的身子侧靠在椅背上,仰着脸,看向窗外。
白到刺眼的天光,透过一层薄薄的纱帘,散落在他象牙白的衬衫上,打光板一样,映衬得他整个人白得透明。
白,是林絮对梁音最初始的第一眼印象,直到现在,在林絮心中,梁音都和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然,除了白,初次相见的惊鸿一瞥,林絮还感知到了些别的。
没有任何理由,林絮就是本能地觉得,当时的梁音,在看向窗外的瞬间,一闪而过的淡漠神色里,似乎藏着什么无人理解的情绪。
那个当下,林絮并没能准确地识别出那个情绪究竟是什么,直到后来,他与梁音越走越近,一直走进梁音的心里,林絮才知道,那是一种无以言说的寂寞。
也正是这份寂寞,让林絮在看见梁音的第一眼,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像在苍茫荒原里迷走多年的孤兽,忽然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不必剖心剖肺,不必费力琢磨,只一个眼神,彼此最深沉的欲望,以及宿命,便都了然……
只可惜,那时,刚满二十的林絮,并没有抓住那份心悸的感觉,仅仅把那场惊艳的初见,当作漫长人生中,最寻常的一次会面。
“叮,叮,叮……”
王平军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林絮的回忆,醒过神,身旁的三人已把那壶武夷岩茶喝过第三泡了。
“喂,林台,什么事……啊?您来了?
哎呀,这怎么使得,我们什么都没准备……不,不,哪里话,方便方便,当然方便!
您莅临指导,我们激动都来不及……
行,行,我们这就出来接您。
诶,当然我亲自来接,不麻烦,不麻烦!
出来了,出来了……”
王平军挂了电话,拉着纪春明就要往外走。
“林台来了,咱俩赶紧出去迎迎。”
梁音没起身,但弯着眉眼笑问了句。
“用我一起去么?”
“不用不用,我跟纪导还有一些发行证的事,正好要跟林台聊聊。
你俩先在这随便聊聊,叙叙旧。”
纪春明和王平军走了,不大不小的贵宾会客厅,就只剩下了梁音和林絮,温度迅速降了下来。
咔哒,咔哒。
墙角的欧式座钟,大概上了些年纪,钟摆一下一下,规律地摇摆着,发出轻微的声响,显得贵宾厅里的静谧格外诡异。
林絮踟蹰了半晌,终于先开了口。
“音哥……”
时隔三年,再一次唤出这个称呼,林絮看着梁音的侧影,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心跳的加速,手心也隐隐冒出细汗。
梁音并没有立即反应,他愣了几秒的时间,才缓缓转过身,望向林絮,淡漠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絮更紧张了。
刚才当着旁人的面,梁音给足了面子,当下,梁音这样看着他,不打不骂,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就像看着刚刚相识的陌生人一样,林絮敏感地觉得不是什么好征兆。
果然,梁音一开口,声音都比之前低了几度。
“哟,大影帝别客气,叫梁老师就行了。”
冰冷的眼神,比眼神更冰冷的语气,以及这样泾渭分明的话,犹如一桶掺着冰碴子的冷水,从头把林絮悸动的血热浇得冰凉。
纵使他已做好了被梁音“以牙还牙”的准备,还是被这骤降的温度冻得不轻,差点儿没能承受得住。
毕竟,在他和梁音相知相守的五年里,梁音从未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过他。
林絮回望着梁音,嘴张了张,挤不出半个字,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忽然间,梁音笑了。
“呀,吓到你了么?嗨,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啊。”
梁音的笑声很透亮,一丝伪装的痕迹都没有,笑够了,又伸出手,拍了拍林絮的肩膀。
“小絮啊,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搞得跟仇人似的,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不?”
梁音的笑容长久地停驻在脸上,眉眼里都是柔和的光,要是其他人,一定就信了他的话,以为当真可以“冰释前嫌”。
可林絮却清楚地明白了,他们之间的结,已打成了死扣。
他在梁音的世界里,彻底出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呜呜呜……/狼狗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