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王叔知晓我一出宫,没有个两三天是不会回去的。”
不光如此,澧昭王还下令在保证世子的安全下,暗卫尽量离人远些,为了让这少年人玩得痛快。
江小世子确实痛快,他正拿着龙牙刀蹲在地上,对着土坑就刨了下去。
动作麻利,比他在南楼一梦后院刨土的速度快多了。
江岁和抬头,一缕发丝混着泥土从脸上拂了下去,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让高若愚把地上的树苗和新酒拿过来。
这还是凭着他死不要脸的精神,大晚上的折磨一家树农,好说歹说,多给了几两银子,让他找两株最好的椅树和梧桐树的幼苗。
于是才有了月黑风高夜,挖坑刨土时。
当时江岁和抱着两株树苗,高若愚牵着马匹,拎着两坛从果农那顺的酒,一路步行至桃花渡,高若愚还开口问道为何不骑马前行,结果换来一脚踹。
江岁和看着轻巧躲避开去的高某人,好不容易稳重中心,随即一挑眉,大言不惭道:“这样更虔诚,最好能磕长头一路走一路磕。”
高若愚不理他。
很快,第二个土坑成形。
一人种下一株树苗,最后又把新酒埋在地里,这才算大功告成。
在澧昭,椅梧伴生,缺一不可。
“师父,今日就算我们重新认识啦。”
江岁和伸出手,掌心龙牙刀上全是泥,他声音轻快:“南楼一梦的后院还有陈年的果子酒,你想喝就去拿,有福共享。”
高若愚喉间动了动,轻声道:“不必。”
那侍女为了能成为世子妃,往每坛酒里都下了药,早被他一点都不心疼的全扔了。
“不要拉倒,”江岁和鼻子皱了皱,满不在乎地往地上一躺,四仰八叉。
“师父,什么是大英雄?”
他翻了个身,一手搁在脑后,眼睛晶亮。
桃花渡的后面是一片竹林,竹林坐落于山中,深山处有一瀑布。
瀑布会卷起晶亮的水花,伴着晚霞,映在一双浅色的瞳孔里。
高若愚略微一偏头,就又对上了那样的眼睛。
他略一垂眸,反问道:“你觉得呢?”
“大英雄,当舍身为江山社稷,为黎明百姓,像我父王,在滔滔江水里救了不知道多少人。”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一边抱怨着被小虫迷了眼睛,一边背过身,开始抱怨:“可是大英雄不能有儿女情长,有血有肉的走了,一堆白骨的回来了,连字都不晓得给我题。”
高若愚用龙牙刀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半天也就哦了一声。
江岁和抹了下眼睛,回头瞄了他一眼,嘀咕道:“小气鬼。”
他今天玩的累,睡的快。
一声梦中的轻声呢喃,伴着夜风的桃花香,消散在繁星如瀑的夜。
高若愚动作一顿,复又下笔,一笔一划之间,细碎泥土纷扬,妄想掩藏起刚才那梦呓一样的“师父”。
两棵刚种下的树静立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
待到最后一笔结束,他将目光慢慢投了出去。
椅梧相生,盘根错节,树根穿过裂缝岩石,扎进土壤。
待到那时候,会有满山桃林,长满青苔的灰石,清冽流贯陡丘的溪水蜿蜒而下。
可,它们也许倒在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晚,或于山火中化为飞灰。
毕竟世事难料。
高若愚垂下目光,看着地上的字迹。
庙算,看清形势,以战养战,实力第一,集中兵力,以多胜少,立于不败之地而后求胜。
这都是……兵法的根本。
不知过了多久,他用石子扔了一下江岁和。
“岁和。”
声音低沉,稳重,有力,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历尽千帆,仍心存善念者,才是英雄。”
高若愚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有一位书画大家,名为启辰,‘启蛰’之‘启’,辰……‘权臣’之‘臣’,是中原‘八大家’之一。”
他说着,一指地上的字迹。
“启臣”二字,不知被写了多少遍,正端端正正摆在地上,横竖勾折之间都是藏不住的锐气与锋芒。
“我写得不如他好,若日后你能亲眼看看他的字画,就会知道什么叫书画一绝。若不介意,“启臣”二字送你可好?”
江岁和愣愣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你虽不研习书法,但我见你写在医书上的字迹却和他有些相似,便觉这两字予你合适。”
江岁和又揉了揉眼睛。
“……师父!”
他手一指远处,“是烽火台!”
高若愚一回头——
西边的天幕里,暗沉灰黑的夜空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浓烟卷着云在黑夜里翻涌。
敖山之下,先王曾因蛮族强盛而放置二十多所烽燧,架起数十架大鼓,澧昭近百年天下皆太平,无事征兵,这烽燧也有百年未燃,可现在,远处狼烟直冲霄汉,不过片刻,鼓声如雷,火光烛天。
烽火台一旦点燃,即是军情紧急的暗号,说明国中有难,澧昭王又是个靠谱的,自然学不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千金买褒姒一笑那一套,故而眼下这情形一定是出了事端。
高若愚喝了一声:“回去!”
江岁和一个激灵,一声长哨唤来踏雪和另一匹骏马,以百里加急的速度向王宫的方向赶。
一路上,江岁和心急,马背颠簸,几次都差点从上面摔下来,最后直接被高若愚逼停。
他神色严峻,端坐于马背之上看过来的时候,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慌慌张张,像什么话?一国世子就是这个样子?”
江岁和眼尾发红,瞪着他,扬鞭而起,“我要回——”
不等他长鞭落到马背,眼角余光中的一道寒光让他急急扭了个身子,随即猛然回头看去。
不远处的树林里,几个黑影一闪而过,似乎觉得一击未中,不能恋战,马上要逃。
江岁和本来就着急回去,又被高若愚拦了一下,正有火气没地撒,这里又有一堆不长眼睛的东西出来碍事。
一瞬间,他的好脾气就没了。
“敢暗算你小爷?”
长鞭凌空一响,震的空气颤了三颤,跑在最后的人被直接抽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敢拦我!”
他跳下马,月牙白袍被夜色衬得冷了几分。
江岁和一拳打过去,直把自己手指关节打的生疼,眼睛也跟着红了,对方也一声都没吭。
他一把扯下那人蒙面,待看清那张脸时,他那刚挥出的拳头夹着劲风堪堪止在人前半寸。
“萧……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