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风轻起，浪涛翻滚。

海天一色的朦胧天际线下，一辆印着《匹配心跳》节目组logo的黑色商务车正匀速驶向沙滩旁的录制场地。

尤眠抱臂坐在车窗边闭眼假寐，神色平静漠然。

或许是那天尤眠离开尤家时的态度过于决绝，节目录制开始的前几天里尤际远端着长辈的架子找过尤眠好几回，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不履行承诺似的。

可尤际远自以为是的递台阶却次次无功而返，最后一回更是被不堪其扰的尤眠干脆利落地拉进了黑名单。

尤际远为此事生了场大怒，紧接着就在整个关系圈子里放话尤眠是个不孝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尤家真正想培养的人究竟是谁了。

尤眠被按上了弃子的名头，议论声纷纷扰扰。

可唯独旋涡里的当事人分毫不在乎。

尤眠搬离尤家，用自己雕塑设计挣的钱租了间公寓，彻底在尤际远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际远继续一边试探作秀，一边趁机马不停蹄的召开股东大会宣布了股权转让一事，这一下，也算是让白霖名正言顺的成为了绣鸣的继承人。

面对尤际远明目张胆，再也不做任何伪装的偏向尤眠却早已掀不起波澜。

从他签了那份合同起，就已经将自己和尤家彻底划开界限，从此无论是尤际远，白佩兰或是白霖，都与他再无干系。

黑色商务车车轮轻陷进白沙堆，车窗外站着许多肩膀架摄影机器正忙碌调整镜头的工作人员。

尤眠整理好思绪走下车时兜里的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在看到来电人时尤眠眉头一松，他赶在工作人员上来收手机之前接通了秦览的电话。

秦览是尤眠的良师，也是在雕塑道路上给予他最多帮助的人。

电话那头的秦览开口便直问：“尤眠，我怎么没在星辰杯预选通过的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

秦览知道他这个学生的能力，不可能连预选都通不过，甚至尤眠还是他心里竞争星辰杯冠军的最有力人选。

尤眠一愣，随即很快就回过神。

不用多想尤眠就能猜到到底是谁搞的鬼，能动用权力做出这样偷梁换柱的事情的人，只会是那个‘爱子如命’的尤际远。

尤眠并不擅长埋怨，于是只沉默半晌后他便开口道：“老师，我不怕再来一年。”

尤眠的声音笃定至极，他没有多余解释，目光中也没有丝毫退缩。

秦览是雕塑界的大拿泰斗，从不屑于参与进世家豪门的争斗。

但这不代表秦览就是个与世无争，遇事只会缩头的老艺术家。

尤眠遭遇的那些事秦览这几天有所耳闻，旁人要怎么说怎么想他无法干预，但尤眠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学生。

尤眠的品性与修养是秦览亲眼所见，更是忘年交般相处过的。

听到尤眠此时依旧不卑不亢时秦览那股护犊子的倔劲也被激发了出来。

星辰杯的奖项对于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四生来说是为简历上增添光彩的重量一笔。

没道理让尤眠平白吃亏。

通话中秦览的声音严肃中透着权威，一开口便拍板道：“小尤，不用再来一年。”

秦览说：“老师这边会给你一个评委推荐名额，它本就属于你。”

尤眠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顿时怔愣在原地，距离上一次听见秦览苍劲如钟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竟恍如隔世。

远处的摄影机位还在调试，工作人员冲着尤眠示意拍摄还没开始，不用着急。

尤眠闻言便站在车门旁侧身躲过镜头。

他本以为自己和这次的星辰杯擦肩而过，但没想到竟峰回路转。

尤眠垂眸微微抿唇，调整好情绪后才开口轻声道：“老师……谢谢。”

尤眠的鼻尖微红，握住手机的指节泛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攥住。

轻停顿的语气泄露出了他的心情，让电话那头的秦览心都一软。

秦览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无论再怎么韧强，尤眠都才是个刚过二十的年轻人。

秦览深深压抑着自己的心疼，想道虽然尤眠自己说不怕再来一年，可他真的甘愿吗？

尤眠看起来温柔谦谦，可他的野心与不服输的拼劲只是被藏起来了，而并不是没有。

海风轻拂。

尤眠的耳边传来电话里秦览沧桑的声音。

秦览哑着嗓子宽慰：“尤眠，燕雀安知鸿鹄之志①。”

这是秦览的勉励，更是他作为老师对于尤眠的厚望。

秦览话音刚落，短短几秒里尤眠就已经恢复如常，再也看不见刚才那一瞬间的外露脆弱。

尤眠抬首温柔轻笑，说：“不为外憾，不以物移②。”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老师。”

星辰杯是美术类二级大赛，具体还分为多种赛组。

尤眠大学修的雕塑，要报名也是报雕塑组，而不是跟白霖一样的油画组。

尤际远对这些都不清楚，竟然还威胁他替白霖参赛，甚至不惜为此挤掉了尤眠的名额。

参加节目已经是尤眠的底线，他也算履行了尤际远提出来的条件。

但如果尤际远还想让他替白霖作假参加星辰杯——做梦。

尤眠侧身站在阳光下抬手接着电话，却不知道身后的摄像机已经将这一幕定格了下来。

镜头里的男生穿了一件米色薄长袖，浅栗色的卷发在阳光下透着暖洋洋的温度，他的身材颀长高瘦，但并不孱弱，反而散发着浓烈的鲜活气，朝气蓬勃。

不知道通话内容提到什么，只见尤眠温柔笑意微敛，浑身锋芒轻显，但转瞬即逝。

又几秒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低垂，长睫一扇，尤眠挂断电话回头望了过来。

举着高清摄影机的工作人员不禁一震，怔愣半晌后猛地回过神，随即懊恼失神般摇摇头，而后更专心致志地拍摄起特写镜头。

尤眠歪了歪脑袋，卷毛也跟着晃了晃，他眼底露出几分疑惑，问：“我打完了，要收手机吗？”

一位戴着工牌的女生耳廓通红地上前，她双手接过尤眠的手机，不忘提醒道：“节目组跟JL建设公司有合作，他们开拍前联系过你吧？一会儿走到心动小屋那个位置需要宣传一下。”

《匹配心跳》的每一座小屋都会在节目中出境无数次，JL建设有魄力又有新意的投资在整个行业内都是头一份，等节目播出时JL建设的股票估计又会迎来一轮大涨。

工作人员说完抬手指向远处的玻璃别墅，尤眠轻点头表示了解。

在拿过行李箱走上通往心动小屋的鹅卵石小道时尤眠才真的有种自己确实来参加节目了的实感。

尤家的那场大火没有发生，他也没有死，甚至还跟尤家撇清了关系。

新生在冲尤眠招手，他背对着镜头踏上小道，将过去的一切都扔在身后。

命运就此改写。

空气里混杂着淡淡咸湿海风，尤眠头也不回地向前，阳光打在他的后背，轮廓模糊又光芒万丈。

尤眠轻松地抬头，仿佛在这一刻，他终于将身上的最后一个镣铐也挣脱了。

放眼望去只见悬崖边静静俯着一栋线条干净利落到像简笔画的玻璃别墅。

巨大平坦的乳白色断崖高悬在沙滩之上，海浪时不时翻滚着冲击峭壁，溅起无数深蓝色水花。

午间阳光肆意投散在镜面墙壁上反射到周围的花圃中，日光映衬着无数铃兰与鸢尾在风中摇曳，纯白与绛紫相互辉映着，在璀璨的光影下万分夺目，华丽得像一曲梦幻诗歌。

入秋居然还有开得这么明艳的花，还是开在悬崖边的花圃里。

尤眠拖着行李箱走向心动小屋，身后的摄像机正式开拍。

录影棚内的嘉宾们都被出现在屏幕里的尤眠惊艳到。

所有人缓了几分钟才从刚才那一阵的吸气声中齐齐回过神来。

还是专业老道的曲绍一抬眼镜最先笑道：“洪导不愧是综艺之神啊，第一位出场嘉宾就带给我们这么大的惊喜。”

戏蕊轻轻拂过肩膀处的卷发，表情难掩讶异，她瞪大双眼捂着嘴说：“真是吓了我一跳，现在的年轻孩子都这么漂亮的吗？栗色的卷发有点像混血儿。”

一旁年轻新人搭腔道：“是啊，颜值太亮眼了。”

录影棚内关于尤眠长相的话题足足延续到他走到小屋门口。

主持人曲绍拍着手卡控场，笑着一指屏幕里的画面，说：“让我们看看第一位嘉宾会选择铃兰还是鸢尾？”

近年男男恋爱综艺层出不穷，同性取向之中也有细分。

导演洪晟不想落入俗套，便把八位嘉宾分为铃兰和鸢尾两组。

尤眠外表出彩漂亮，但身形也劲瘦高挑，录影棚内的众人一时间很难判断他究竟会选哪一方。

男生大大方方地站在心动小屋门口的花架前，姿态毫不扭捏，温柔浅笑着俯身拿过一朵鸢尾别在胸口。

绛紫色的鸢尾花落在他的胸前，镜头里尤眠侧眸扬眉一笑，“悬崖峭壁上的玻璃花圃，很具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我很好奇设计师为什么会想要将海浪和风与花朵日光结合。”

伴随着尤眠的话语摄像师将镜头转向眼前的巨大简笔玻璃别墅。

铃兰与鸢尾在光影海风中摇曳地映照在玻璃镜面上，浪花四溅起，鸥鸟声悠扬。

尤眠站在花圃中央，认真思索后开口道：“在悬崖边感受生命的魅力，矛盾又极致，不是吗？”

“大自然的动与建筑的静交织在一起，玻璃质感又增添了科技未来感，加重了小屋格格不入的气氛，可这里又是一片花圃……”

尤眠扬眉笑着问：“设计师到底是想融入，还是切割呢？”

海浪向前翻滚，尤眠轻声道：“这栋小屋虽然看起来静谧，但如果把海浪看作是它的喉舌，它是不是时刻都在悬崖边咆哮，又或是高歌？”

“我更倾向于设计师在表达反抗不公的骑士精神。”尤眠总结道：“是非常具有独特JL风格的建筑。”

导演洪晟坐在现场的监视器后听到这段话直接握着对讲机怔愣住。

等尤眠推开门走进小屋时洪晟才堪堪回过神，抹了把脸惊喜道：“裴总，我可给你找到了个宝贝。”

素人打广告宣传本就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洪晟一开始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反正JL的建筑摆在这里，他环绕着多拍几次也能达到宣传的目的。

但令人惊喜的是尤眠居然半分都不怯场，甚至在合适的契机找到了最合适的方式让观众的焦点聚集在建筑身上，不用讲解，反倒用抛出问题的办法引起共鸣。

不用思索，洪晟捏着对讲机果断开口道：“让房间里的镜头都对准尤眠，多拍点素材，后期可能会用到。”

作者有话要说：①《史记》

②明代吕坤《呻.吟语》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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