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山影生辉。
古朴书院内,桂子飘香,人潮涌动。
一日光阴如梭飞逝,前来赴会的外客,转眼齐聚一方,等着最精彩的校会仪式开幕,等着最清圣的湘仙出关莅临。
向扶摇等人寻座坐下,在台下静静观望。
这时,傍晚微暗偏蓝的天空,突然爆起了几簇灿烂的烟花,烁烁闪亮,映在每人仰望的眼中,表示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
众人聚到通天台下,听着司仪宣说致词,以及特邀宾客的名字。
六重宗,十八扇门的修士显得格外骄傲,因为这场校会名单上的人物大部分是他们的长老,同门。
“……好,接下来欢迎我们以法治世的法磬宗代表长老入席就坐……”
鸦雀无声一刻,无有回应。
众人纳罕:法家代表最突出的宗派,居然没有人出来镇场吗?好歹是六重宗之一啊!
司仪擦擦汗,为缓解尴尬,只好暂时跳过,继续往下念道:“那,那再请我们崇儒尚贤的儒明宗代表尊驾入场可好?”
全场寂静多时,还是不见任何高人身影。
众人更加惊诧,连儒宗的人也没来?难道当真是清阳学府没有原飘渺坐镇,六重宗就不给面子了?
司仪额头的汗已经酷似黄豆般大小,握着传音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硬着头皮报最后一重宗的名字:“啊,没关系,我们医者仁心,大爱无疆的悬济宗的医修前辈应该在场吧?”
那人念到最后,声音还是没了底气。
清阳曜泽的笑话,真是百年难见。
堂堂六重宗,收了请帖,在今日这般庄重的会晤上,竟然只有三宗的代表?
众人唏嘘不已,交头接耳地讨论,三句不离原飘渺的原因。
“哎,你们说今天这事,到底是临湘仙君没给六重宗面子,还是六重宗的人不识好歹,明知人来不了,非要逼人出关呢?”
“我看啊,是六重宗的人太自负了,湘座闭关修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为了一个小小开学会,就赌人出关这种做法,怎么说也是三宗的人过分了。”
“嘶,可是原飘渺当真已经消失好几年了啊!到底去哪儿闭关了,也没人知道,莫非……”
那人猜测的话语未完,脸色却先一步剧变,望着远处阴霾遍布的天空,陷入惊恐地失语。
“诶,莫非什么?你倒是说完啊?咋回事啊?”
几个人纳闷了,拍他一脑门儿没拍醒,却发现四周下起了飞雪。
“咦,怎么下雪了?”
极端的天气,让人群开始躁动,碎声一片。
只见远天的如血残阳已被巨大阴影笼罩,周遭暗沉下来,突兀而来的风雪下得又急又重,诧异间,竟有人的肌肤被雪花割伤,严重的甚至见了白骨……
雪越来越大,渐渐迷茫了视线。
众人讶异的情绪开始变得慌张,不受安抚地喧哗。
就在这时,古老的桂花树下,传来一声嘶吼惨叫。
人们闻声望去,一名奄奄一息的学生被横扔过来,浑身是血,浅紫的校服和着血肉全都被凌迟得殷红一片。
向扶摇见状,迅即作出反应,上前将人接在怀中,眉心紧蹙:“小学弟,振作!”
那名学子失血过多,濒临死地,瞳孔急剧涣散,紧紧抓着向扶摇的衣裳,竭尽全力地呼喊:“快,快走……他,他冒充,湘座,杀了,六重宗,的……唔——”
沙哑的声音随着一口红血喷薄,淹没无声。
向扶摇心受震撼,满腔愤怒。
望向前方,又见风雪里,走出一道冷冽肃杀的身影,穿着她恩师的衣裳,散着她恩师的熏香,践踏着她恩师学生的尸骸,一步一步从地狱里走出来。
随着那人的出现,风雪停了,视野阔了,天,也黑了。
晚昏下,众人抬头一望,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那棵古老的桂花树上,竟挂着好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那未出席现场的三宗长老的遗骸!
“啊!长老们,竟然都遇害了!”
“是,是谁!是谁如此残忍?”
“嗯?前面那个人,那个人是……原飘渺!”
各宗弟子脸色哗变,不敢置信地望着那道熟悉的仙影,怎会是杀人凶手?
“不!他不是师尊!你们不许胡说!”
藏在人群中苦等师尊半晌的叶星阑突然冒出脑袋来,对那帮不辨真相,妄加论断的人大声反驳。
对峙中,不明的危机感仍在蔓延。
“卑鄙小人!还不现出原形,替我宗长老偿命来!”
六宗之人率先怒不可遏,安置好同门的尸身,转手便攻向树下那人。
对方泰然不动,轻易化解他们的攻击,随即应他们所愿,旋身一变,露出了原本的容貌,再度令众人惊愕后退两步。
“是你……”向扶摇凝眸一观,内心惊愕。
曾经温润如玉的端方师兄,如今竟变成眼前阴柔邪厉的修罗恶魔,叫人如何置信?
寄愁雪轻狂低笑:“哈哈哈……师妹,讶异嘛?试问还有何人能伪装师尊的模样到如此逼真的地步,能将树上这些蠢货的首级一一骗到花枝上高高悬挂呢?”
“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这么做?”
向扶摇看见他完好的双脚,看见他手中染血的长剑,便知对方真实身份大有来历。
寄愁雪缓缓走向她,气场逼压,引得身后众人稍稍退步。
“暗世之主,唯尊岐苍。苍雪皑皑,黑亦是白!”
向扶摇心下惊冷:“鳞魔岐苍!你是魔教中人!这么多年竟然假装残废,卧底在清阳学府,欺骗湘座……”
“……原飘渺在哪儿?”
没有否认,寄愁雪嚣张逼问,剑刃直削向扶摇肩侧妍润长发。
“看在你是我师妹的份上,说出原飘渺的行踪……这一剑,不疼。”
他已经等待太久了。
明知可能会是一场诈,他也义无反顾地信了。
眼下已是一只失了耐心的,凶神恶煞的疯兽。
向扶摇冷眼横对,不惧威胁,沉静从容地刺探他的话:“你想找到湘座,探问他鳞魔岐苍的消息是吗?就算知道,我也绝不可能说!”
寄愁雪长眼微眯,不耐啧了声,剑锋一偏,转而刺向她身后无辜的修士。
“啊——”登时血染风雪,再添新魂。
“你不肯说,自有人愿意说。忘了告诉你,树上那些人就是嘴太硬,所以……呵。”
“住手!此地是清阳学府,容不得你这种叛变师门的败类造次!”
向扶摇凝神怒喝,手中玉扇顿化一把白缨长枪,挟风劲扫扑世冰雪,直摧寄愁雪杀招。
通天台上,骤然间,雪花血色齐飞,乱作一团。
寄愁雪并未正视她愤怒的招式,而是只守不攻,无情嘲笑:“扶摇师妹舞枪的时候,最是英姿飒爽。师兄不忍对你痛下杀手啊。”
“住口!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有什么资格做我向扶摇的师兄?有什么资格做湘座的首席高徒?还不快快收手觉悟!”
看着对方身着恩师衣袍逍遥法外,向扶摇怒火中烧,提元纳劲,枪风扫动万里征尘,锋芒旋劈寄愁雪方向。
却见对方转剑在手,沉声一喝:“亡雪篇——天葬!”
恢宏剑力,带来冰刃数千,残雪万里,校旗倒地一片,天崩地裂。
正是不归剑独有招式,剑上风雪,凌寒降世。
双手血涌,脏腑受创,迫使她退步数米。
这时,旧伤在身的向扶摇才知对方修为有多深不可测,这些年隐藏得又有多深。
“你不是我的对手,再扛一招,我让你修为尽废!”
听罢对方的狠话,向扶摇不退反进,一双水眸血红:“雪心篇的剑法竟然被你窜改成这样?湘座当年点灯熬油三天三夜,特意为残废的你谱出来的剑法,如今你却拿来戕害同门,糟蹋他的心血,你还是人吗?”
寄愁雪闻声一怔,随即不屑低笑道:“哈。原飘渺的一厢情愿,我照收不误,糟蹋了又如何?今日我用他传授的剑法杀他书院里的学生,老师,明日我还要用这把剑砍下他的头颅!这就叫……种因得果。”
“你!你……”向扶摇愕怒,紧握缨枪,喉咙里溢出厌恶的唾弃,“拜师竟是为杀师?以欺骗阴谋开始,以背叛灭门为终,湘座昔日的苦心教导,昔日的种种厚爱,寄愁雪你何其不配!”
怒火交织战火,一并席卷清静的书香圣地。
向扶摇主修术法,兵刃本是辅学自原飘渺的指导,面对寄愁雪的疾剑取命,已显不支。六宗之人仗义相助,却也是低估对方的残忍,蚍蜉撼树,徒增幕幕触目惊心的惨状。
不归剑剑变千万,方圆百里,雪落成灾。
寄愁雪轻而易举踏在神坛之上,俯视众人的狼狈,嚣张宣告:“原飘渺!再不出关,今夜,我就用你教授的雪心剑法,血洗‘清阳曜泽’!”
“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疯子!临湘仙君怎么会教出你这种邪魔外道?”
“竖子该死!定要叫原飘渺将你亲手戮之!”
“鳞魔走狗滚出清阳学府!”
……
苟延残喘的谩骂不绝于耳,寄愁雪神色冷漠,漫不经心把玩手中刚割下来的,还在滴血的头颅。
“啧啧,诸位,安静,安静。这里是书院,不是狗窝堆。你们在乱叫什么?”
“你!你粗俗!太残忍了!”长老们怒得上气不接下气。
寄愁雪背着手,款款而来,笑若清风朗月:“虽然我不吃狗肉,但原飘渺一定很喜欢为残缺的你们收尸!”
“不然也枉费我双腿瘫痪,这些年忍辱负重的一番苦心啊。都……去死吧。”
狂妄的话道尽,邪剑的风骤起。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疾快破空,重重穿入寄愁雪扬剑的的手臂,让数十人暂得生机。
“叛徒!滚下来!”
一声稚嫩的怒吼,令寄愁雪微微有些晃神。
这样脆弱的声音,这样不足挂齿的小伤,只能让他想起那个学武怕疼,学文怕无聊,没头没脑,什么事都只会对原飘渺卖萌撒娇的小猫妖叶星阑。
“叶师弟!快回来!”向扶摇捂住负伤的心口,颇是担忧。
寄愁雪单手折断那支小箭,哂笑:“没想到危险时刻,你这只心智不全的小畜生也敢跳出来挡剑?”
向扶摇厉声喝止:“寄愁雪,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湘座绝对不会放过你!”
“哦?”寄愁雪意味深长地侧目,忽而眸色暗沉,“哼。果然,连你也知道,原飘渺那副公平公正的姿态是装的啊?他分明就偏爱这只小畜生!”
“我倒要看看,杀了他,原飘渺会怎么不放过我?”
累积的妒意,此刻一并迸发。
寄愁雪高扬骨剑,邪式再出:“离雪篇——天遥!”
“啊,师弟——”
情况危殆,生死交际的一刻。
突然!
一声“放肆”厉声而来。
烽烟里,千秋桂子化作绵密花网,层层笼罩凌寒风雪。
天地在刹那间,桂风九万里,碎遍冰封。
烟尘迷离中,寄愁雪敛招退步,回首望向来人,微眯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