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台在小室,还请公子随我来。”
归鹤牵着余东羿又穿过一层珠帘,便到了小橱。
低镜台在案桌上,一旁镜架上还装了块光可鉴人的大铜镜子。另添置有香炉、镜匣、妆奁等。
归鹤扯了发簪,卸掉头饰。他那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流淌下来。
余东羿忍不住上手薅了一把,觉得手感奇佳,更是欣喜道:“你这头发可真漂亮。”
“谢公子赞誉。”归鹤含羞颔首道。
余东羿上了手。
整撮发先被往左边儿挑起。他拧腕一翻,右手插了簪子进去,转圈蛄蛹了一下。
几乎是瞬息功夫,一个赏心悦目的发髻就挽成了。
面朝铜镜,归鹤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道:“想不到公子行事不拘小节,盘发手艺却如此娴熟?况此发髻不落俗套、别出心裁,奴在小秦淮多年,竟从未见过与之相似的款式。”
“哈,好看吧?我就会这一个。”
余东羿落落大方地承了他的夸赞,又得意地拿起小镜,帮归鹤比着,让他多瞧一瞧。
这一发髻,名叫慕钦髻。是俩人浓情蜜意时余东羿专门为其妻子设计的。
发髻造型简单,成年男子一手就可挽,插上簪子不留碎发,干脆爽快。
最出奇的是,满头青丝一这么盘起来,整个儿牢牢的,任是整日纵马练剑都不会松散。
照归鹤说的那样,这手艺精巧得紧。干净利落,简约大方。
当年邵钦就很喜欢。
他喜欢发髻如云团般的飘逸,更喜欢余郎那个大糙汉子肯为他琢磨玲珑小技的一片赤诚之心。
于是邵钦天天挽上,日日挽着。
他这么一挽,就挽到嫁给余郎,又挽到被余郎逐出家门,挽了许多年,未曾改变。
419:【盘发技能:仅限一种发髻熟练掌握。花费2.0点经验值在系统商城购买。】
归鹤对镜瞧了许久,忽而黯然道:“青君也曾这般为我盘发。”
小室有更宽敞的床榻,床头摆了许多琳琅的彩盒、膏脂盒。
余东羿手贱,掀了一个盒盖闻了闻,眯眼道:“你说青君对你如何如何好。那你可曾想过,他当初保你做了清小|倌,便是让你如今去糟蹋自己来给他报仇吗?”
归鹤嗤笑,转头来轻松道:“公子这话说得!奴自幼在画舫上长大,肩不能提、手不能抗,除了这一副身子还剩下什么?还是说公子也落了俗套,想同旁的客人一般来与我救风尘吗?”
“啪!”一个琉璃盖宝盒被余东羿翻手扣上,那里面装有涂抹私|处的伤药膏脂。
余东羿淡淡道:“我是说让你多动动脑子。攻人得攻心。你靠好颜色博得他人喜爱,他人爱过了便拿你当过眼云烟,反倒更信任守得住秘密又能在官场上助他的自己人。”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归鹤道:“奴倒是常替贵客探听些消息,传几句流言,但也仅此而已。那些大人们不屑奴婢,又怎会让奴婢掺和官场?更何谈要奴助他?”
“流言可大可小。堂堂九千岁的凌霄卫,不就是靠流言起家的吗?”余东羿道,“朝堂上之所以人人不敢得罪潘无咎,就是因为这些文武大臣们摸不透凌霄卫手中究竟握有自己多少的把柄。今儿某位世家大爷在小妾榻上马上风了,他的长子嫡妻都还不知道呢,人怎么死的、什么姿势死的,就都已经记在谛听堀室的暗册上了。”
归鹤细一想,倔性道:“凌霄卫手眼通天,奴怎么能比?况且奴也并不是全凭美色|侍奉人,让人交付真心的手段奴也有……”
“嘶。可今日招宾,怎么不见那位叫嚷着要赎你入府的钱公子来啊?哦,王侍郎倒是来了。那李修撰人呢?还有再前面儿好几位,怎么说你也尽心伺候过,他们就没同你交付过真心?既然交付真心了,为何还眼睁睁地,看着你在这里揽|客卖|笑?”
步步紧逼下,归鹤哑然。
余东羿笑道:“你向人人都邀|宠,便是与人人都生疏。在握有权柄的人眼里,任凭一个曳月魁首再高的赎身价也不过九牛一毛。端看他想不想赎你。你向他展示可用之处,他自然舍不得你。你越是能耐越是不可取代,他便越无法舍弃你。如此推拉几阵啊,你才能长久地留在一个冤大头身边,甚至于借冤大头的势出手报仇……”
归鹤眼眸微微亮了一下,别扭道:“公子的话,听着倒是比我们风尘人还懂得多些。”
“经验之谈罢了。”
余东羿敲敲归鹤桌上那个西域来的鹊尾香炉,清脆几声“咚咚”响,便是燕京罕见的奇珍异宝。
他瞅了眼窗外茫茫的湖面,只有遥遥璀璨的灯火,以及从远处传来的欢歌笑语,唯独不见姜太公想要钓上来的那条鱼。
“天色渐晚,观众却不来,看来戏是演不成了。”
余东羿转过身,从怀里掏了块玉佩塞给归鹤,再一眨眼,狡黠道:“我瞧你用的晏谷山玉翠、彩云琉璃盏、敦煌鹊尾炉……该是跟走晏道的西域商人挺熟的吧?临要走了,帮我个忙成不?把这块玉佩带给晏朝的邵钦邵将军。”
“邵将军?”归鹤一愣,道,“门路是有的。只是现下灾情严重,又千里迢迢路程周折,怕……”
“试试而已,带不成也没关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没了就没了。”
余东羿摆摆手,道:“那在下就告辞了。”
“公子!”
归鹤不知怎的,心下一急,居然连忙起身冲上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余东羿的一杆劲腰。
余东羿笑了,任他抱着,说:“嘿,舍不得我啊?”
归鹤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将脸贴着余东羿的脊背道:“公子您当年的事,小奴也有所耳闻。小奴原是不信的,可现既知道您与余家人不同,小奴便也不会厌恶于您。您方才说小奴看起来很好、很好在床榻上……如果今夜是您的话,小奴愿意服侍!”
哎呦,美人投怀送抱,喜从天降。
余东羿连忙拉开腰上的爪子,转过来,哭笑不得地低头对归鹤说:“别介!小家伙,你可知道我方才给你盘头让你扮的人是谁?”
归鹤懵懂,摇摇头。
“我媳妇!很凶的!他要知道我睡过别人,一定逮谁咬谁。像你这种小朋友,他一顿能吃三个!”
归鹤沮丧地垂下了头:“那便祝公子归途平顺,归鹤下次再弹琴与您听。”
“知道了,你也多保重。”余东羿拍拍他,抬脚就出小室。然而,转机突现在这个时候!
419:【先生,特殊人物已靠近。当前距离:420米。】
“嚯!”余东羿扒拉着窗沿往外一看,果真远远瞧见,有一艘船,在缓缓朝着归鹤的这扁独舫靠近,只是隔得远,船上旁的看不大清。他道:“来了!”
可算来了!
哎他就说嘛!那家伙黄昏在拜相楼对面瞪他的时候就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凶样儿。
现在人家知道他大张旗鼓地在小秦淮赏风月,出于一种对现任的前夫的文明关怀,不得跟过来打探打探?
可给余东羿猜中了。
不枉费他一边逗小家伙,一边等了一晚上的鱼。
归鹤见远处有艘陌生大船,不明所以,歪歪脑袋望向余东羿,问:“公子不走了吗?”
余东羿正喜呢,转过头,一瞅归鹤,抬手就扒拉着他的肩,把人往内室里推道:“不走了不走了。嘶。夜里多凉,你瞧瞧你,还穿那么少!赶紧回去换件衣服。等人到了咱们就开演。”
话说得急促,但今夜秦淮湖水静,大船行数百米悠悠而来也颇耗费一些时间。
就这中间几炷香的空当,余东羿兴奋起来又嘴贱,趁鹤归换衣服的功夫,他就掐了筷子在外间的小桌上吃菜,嘴里还嘚嘚。
鹤归听他说了阵,好奇问:“奴当真与您的妻子这么像?”
余东羿吞了口珍珠鸡,听归鹤问,便从屏风一侧瞧了瞧他的人影道:“像啊,声儿像,盘了发这背影就更像了。”像邵钦年轻的时候。
归鹤一想,神情有些青涩,苦恼道:“那公子您先前在岸上那般看着奴,便是觉得奴的身影像您的结发妻子?可奴一个男子,怎么会同女子的身影相像呢?”
余东羿又咽下一个糯米肉团,归鹤声太小他没听清,也不妨碍他张嘴就道:“他膀大腰圆,身宽体胖,可不就像你嘛?”
归鹤便又知他乱讲了,气坏了,红脸道:“公子胡说!奴家才不胖呢!”
余东羿胡吃海塞快得很,半柱香的功夫,他胃袋鼓鼓,打了个饱嗝,转头发现归鹤不出声了。
逗生气了?不理他了?
余东羿越过屏风,钻进小室,却见归鹤上身换了件极素净、极端庄的衣袍,像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那般。
余东羿由衷感叹道:“这身真衬你。”
归鹤还有穿下裳和鞋袜没穿完,见他进来,不由难堪地道:“奴家太胖,入不得公子眼。”
“胖?哪里胖?不胖不胖!你见过哪家胖子有两只这么又细又长的腿的?哎呦,嫩得我恨不得舔舔。”说罢,余东羿就要蹲下捧起归鹤的脚,替他穿袜。
归鹤吓了一跳,听见他说舔忙骂了声“流氓”,转瞬又脸红,匆匆把腿从余东羿的魔爪下逃出来藏在衣袍子底下捂得严严实实。一小会儿,归鹤把罗袜翻出来也穿起了。余东羿大叹可惜。
小家伙可真不经逗。
余东羿看他换了身青衫,更像邵钦,颇有些爱屋及乌的移情之感,于是更好脾气地哄着归鹤陪他站到了二楼的廊上。
俩人摆好仪态,静静等待情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