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好,在花畔游船的高处,临风而立。
他亭亭玉立,是等着给钦慕者赏看过后留一抹倩影,也是趁机瞧瞧画舫下的公子贵人,甄别贵客练练眼力。
余东羿也瞧这人好。
晚风拂面,舫上人衣袂飘扬,一身轻纱勾勒身形,衬得美人清朗瘦削。
好,关键是不要钱。
这人在哪儿呢?
那夜色灯光渔火里,最耀眼的,当属其中如小楼般高大的画舫。
那是燕京小秦淮最出名的南风画舫,名唤“曳月”。
来客如流,画舫主人迎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朗声道:“各位,今夜是我曳月坊魁首——清倌人归鹤小君的迎客夜。我们归鹤小君的名号众位应当有所耳闻……”
清倌人陪不陪客全凭个人意愿。越是成名的角儿越拿乔。
怎么个成名法?琴棋书画诗花酒,角儿得无一不晓、无一不通、无一不精。那才衬得上任一位龙眉凤目的顶顶贵客。
曳月的魁首归鹤,便是这么一位。
他拿得乔。只要他不愿,世家宫卿来了也要被拒之船外。若他愿意,今晚上便能分毫不取地任他相中的人一亲芳泽。
台下已有世家子急了,叫道:“那是要怎么挑得入幕之宾呢?快些报上来,莫让我等心急!”
画舫主人笑道:“好说,无需银两,只要赋诗一首呈给咱小君赏鉴。贵客写得好,自然能得这千金一夜。”
娘子们发来喷香绘花儿的诗笺纸,余东羿接过纸,拿了紫兔毫笔。
他在上头只写了一句话,就被归鹤招上独舟的小二楼画舫。
“这是归鹤小君自个儿的画舫。除了咱个小君呀,再无外人!曜希公子还请自便。”侍者小娘子见了来客的俊脸就面红一下,用小扇遮住半张脸,引他登船,再上二楼。
二楼的内室厢房外,挂了珠帘和纱幔,隔着层纱,里头的景象若隐若现。
余东羿依稀能瞧见人影。人影边,摇曳的烛火在或明或灭地跳动着。
烛台点了许多,自然随轻歌曼舞的烛焰也多,点点的火颤动着、摇晃着。
还有膏泽脂香气扑鼻而来,没喝酒,人就先醉了一大半。
侍女子要替他打帘,余东羿摆了摆手,自个儿掀了帘子,一俯首钻进去,再抬头,赫然见红木贵妃榻上一双腿。
画舫这些小君们近来流行魏晋服侍。归鹤没穿中衣,披了件大袖翩翩的轻纱薄袍。
高齿木屐被乱踢在床榻下。他脚不穿罗袜,就这么光生生踩在春|凳上。
纱袍长,他的衣摆落到小腿,又有几片被饰带坠得滑下去。布料撕开的缝隙下,便是那双纤纤玉腿,骨肉匀停,肌理光滑无暇。
这一番美人画意,精心设计,又显得随意洒脱。风韵倜傥,浑然天成。
好一个曳月魁首,好一个归鹤小君。便是公侯王孙来见了,也要沉溺于温|香软|玉美人乡难以自拔。
孰料,余东羿神采飞扬,鼓掌大喝一声:“好腿!”
一声喊,中气十足,惊飞了船檐上歇脚的鸟。
震鸟,还震人。
归鹤撑身体的臂一松,差点儿没从贵妃榻上侧掀下来。
“曜希公子。”定了定神,归鹤才拉长音,婉转地唤了声。
只见归鹤下了榻,将肩上滑落的衣袍拉起,先颔首行礼,再与他对视缓缓道:“奴观公子字迹如游云惊龙,便猜公子丰神俊朗,心向往之。现下初见,果真如奴心中所想。”
咦?声儿不错。余东羿道:“过奖。”
听他回应,归鹤用美眸挖了余东羿一眼。他那眼神惑人,嘴上娇嗔道:“只是公子作何许久都不来?小奴是诚惶诚恐,在阁中静待公子许久,将那诗笺看了再看、抚了再抚,一不小心困得斜了身……方才公子夸赞小奴,小奴这才转醒,招呼不周,还望公子恕罪。小奴自罚三杯。”
说的都是接客的套话。只见归鹤倒了酒,杯盏端稳,便要闷下。
“哎?自己喝算什么意思?”余东羿抬扇柄挡了归鹤捧杯的手,打断他道,“小君说初见,可方才光在看台上那一盏茶功夫,你就瞧了我好久。真要计较,这会儿咱俩碰面算第二回,当得上个旧相识的名头!这杯我喝!”
余东羿正嫌口渴,从归鹤手中夺过杯盏仰头一杯秋露白下肚。一口饮尽,他酣畅地喟叹一声。
这杯喝得干脆!归鹤轻笑了笑没否认他说的,转而巧言道:“公子不也相中了奴?可见咱们是两情相悦。奴倾慕公子的字也承蒙公子厚爱奴的颜色。今夜合该彼此亲好。还剩两杯,便当作奴给公子见个礼了。”
说罢,归鹤转而再斟酒,满满一盏眼瞧着也要一口饮下。
然而,余东羿忽然止住了他,道:“喝酒见礼有甚意思?听说你琴技超绝,弹一首给我洗洗耳朵罢?”
归鹤道:“酒催情意浓,曲中犹动听。不如待小奴饮下这杯,再与公子助兴?”
这是第三回。
余东羿已经带起几分强硬的意味。
归鹤抬着杯盏的手臂刚动,就被他牢牢攥紧擒在原地。
归鹤手臂动弹不能,惊惶间手腕一拧,盏中酒水洒了一半。
余东羿动作果决,神色却照旧开玩笑似的,轻描淡写道:“干嘛非得把这杯灌下去?秋露白性烈,后劲强悍。一杯胃袋饱,将军恍三恍。你不会不知吧?”
按理说,余东羿都给了他个台阶下,抢了他的杯盏,替他喝了这杯酒便是叫他作罢得了。
如今余东羿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归鹤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营生,一任清倌魁首,哪会没这点眼色?
可他偏偏还要再喝剩下的酒。图什么?
归鹤神色讶异道:“奴确实不知!听老鸨说当季换了名贵的新酒,奴今日第一次用这酒招待客人。还是公子见多识广,一口便饮出它是至烈的秋露白。方才是小奴一时情急不知分寸了些。多谢公子体恤,小奴不饮便是了。”
余东羿颇有意味地道:“你说方才?哦,这么一想倒是奇怪!方才你一提我俩亲好,便要将自己灌醉。是怕清醒着太抗拒了,没法儿伺候我?”
归鹤神色似被戳中,眉眼情态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很快又不露声色地强笑道:“奴怎敢嫌弃公子?”
归鹤像是生怕他生气似的,掷了酒杯,连忙凑上来几步,一手收了扇另一手轻搭到余东羿的胸膛,整个人似是无骨地倚到他身上,然则其实又半点儿不着力。
这姿势似靠非靠,最挠得人心痒痒。
“奴只求公子怜惜罢了。”归鹤情意绵绵道。
不承认也没关系。余东羿顺手搂住他的肩,凑他耳边道:“我那诗笺拿左手写出来,一水字儿乱爬得跟狗脚鸡似的。就这你还能一劲儿夸我游云惊龙。只谈字迹,半点儿不提写了什么。你是真不好奇?还是想等睡完再在枕边问?”
归鹤顿住了。瞧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儿,余东羿朗声一笑:“干嘛搞那么勉强?虽然你的确看起来很好睡的样子,但我也不是非要睡你不可。实在不行你弹琴给我听一晚上,待明儿出去你只管跟老鸨说客人硬不起来,我余某人保证半个字也不辩一辩。”
男人连连发问连连嘲讽,又直白又不留情面,戳得归鹤一番场面是四处漏风。
连他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暧|昧氛围,也一水跟被大风吹过似的烟消云散。
衣服没脱一件,脸撕破半张。
归鹤也不装了,从他怀里挣出来冷道:“公子姓余,倒比一般的余家人更豁得开些。当真不怕奴在外面四处传您一蹶不振?”
余东羿道:“蹶不蹶、振不振,该是那个人,试过便知。有何好辩驳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我可不做。”
说得倒好听!归鹤垂眸,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个表面疯疯癫癫、实则敏锐至极的余曜希究竟是何居心,但能不服侍人,尤其是姓余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因为但凡和余家半沾点儿边的人,都叫他恶心至极!
归鹤强掩澎湃的情绪,攥紧了扇柄问道:“先生巧言令色,笺上又含糊其辞地只留了半句五言诗。当真是知我意图?而不是在诓我?”
“这个嘛。你都敢叫我上来了,多少该有点把握?”余东羿坦然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到归鹤的软榻上,倚着床头,大大方方地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是来帮你的。听说曳月的倌人竹清松瘦,有一项锁骨养金鱼的绝活。你若真想知道我如何帮你,不如先表演着,再慢慢与我细聊?”
他果然还是要羞辱自己!
归鹤袖筒内攥拳,愤然冷声道:“那是红倌做的活计,小奴不会!”
“不会养鱼也行,”余东羿扔过去两枚金锭子,“呐,锁骨摆上。抬稳了,爬过来跪着。”
419:【总共剩3坨,您可悠着点儿。】
“你!”归鹤瞬时气红了眼。他以为自己选择以色|侍人,张开那双腿,就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尊严,却不曾想到头来还要被姓余的用这种耍猴的方式羞辱!
余东羿作势要起,挑衅道:“怎么?不做啊?不做我走了啊!嗐,怎么说我也当过十几年余家子。这多年不联络的感情都生疏了。正好我找余大伯和二堂哥喝一杯酒去!”
“做!我做!”从归鹤嗓子里急扯出的音,俨然已经带了一丝愤慨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