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样!”余东羿嬉笑一声,轻功一跳,整个人就落到了潘无咎身后,“就是觉得你这人恁喜庆,非但胳膊肘跟铁板一样硬,嘴也又犟又漏风。知道那么多旧事?你与邵钦关系匪浅?”
“深不深浅与你何干?”皮七顿时察觉到自个儿说多了嘴,收拳恨恨地咬了咬牙。
然而,当皮七再要急进一步上前捉拿余东羿时,他却不得寸进了。
因为潘无咎正挡在余东羿跟前儿。
皮七火冒三丈,立定指责余东羿道:“大丈夫比武堂堂正正,你躲在旁人身后简直小人行径!”
“谁说不是呢?”余东羿双臂拉长一伸,从背后揽住潘无咎的脖颈嘚瑟道,“那你倒是来好好教训教训某个小人啊?都说小鬼难缠。出手之前不先看看别人有什么靠山?你这小皮皮是不是也有些蠢笨呐?”
皮七气急,恨不能将余东羿这副贱相痛扁,可他弓步缩进半丈,却忽然被潘无咎拈花一指虚虚抵在了几尺开外。
皮七被拦住,呵斥道:“潘公!您想毁约翻帐不成?”
“毁约又如何?潘公与我亲密无间。他不护着我,难不成还护你吗?”余东羿顶嘴道。
余东羿道:“我且问你,血云将军要我去大晏作甚?”
“还能作甚?” 皮七斩钉截铁道,“自然是将你扭送回晏大都关押监|禁、严加看管!好叫你偿还当年薄情寡义之债!”
“那洒家就更不能跟你们走了!”
余东羿跳脱地抖了抖肩膀,讥笑道:“同样是坐牢,在燕京养老有风有水、人杰地灵。你们那儿有啥?一嘴沙子?”
听二人吵嘴,潘无咎不动如山。
感到后背被某只蛮熊牢牢拢住,潘无咎似乎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可交易已成。双方皆是位高权重,金口玉言。
约,不能轻毁。
潘无咎淡淡对余东羿道:“我已与邵将军达成共识,放你去大晏。”
余东羿错愕地松开了臂膀,立起身子。
他说了句话。
这话,是一声低喃的絮语,似乎是不经意间,从胸腔震颤而出。
“……你,不要我了?”
连余东羿都没意识到他小声嘟囔出的这句言辞,一脱口,听起来居然委屈极了。
像丈夫被挚爱之人抛弃,像忠犬被主人狠踹了一脚。
潘无咎心神俱震。
余东羿:【天呐,宝贝。我的演技是不是突破新瓶颈了?】
419:【嘤嘤嘤,是的呢。先生没人要了好可怜。】
·
连余东羿都觉得这一句精妙,潘无咎只比他感触更深。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幼嫩的余家小公子,一身锦缎华服,唇红齿白。
只因在御花园迷了路,被鹅卵石磕绊了一跤,小慎儿便能哭红眼眶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珠子朝他嘤咛。
小余慎朝他的无咎叔叔要许多东西——
要潘无咎带他去找皇后姐姐,要潘无咎寻来奇珍异宝、再给他当马骑。
因为跌倒很痛,小慎儿还要潘无咎抱抱他,呼呼他的伤口。
九千岁,无一不应。
直至小余慎长大成人,幼苗萌发——
懵懵懂懂的人类崽崽,一夜之间成了那个顶天立地、恣意昂扬的健壮青年。
潘无咎才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失去了什么。
有多少年,潘叔叔没听过慎儿与他叫委屈了?
与平时恶意撒赖、玩闹嬉皮不同,这次余慎的一声低唤简直是唤透了潘无咎的神魂。
·
眼下,余东羿已然阴沉下了脸,正色道:“外人请退,我与潘公有话要说。”
皮七道:“潘公?”
“无须多虑,”潘无咎颔首,“与邵将军定下的诺,咱家自会履行。”
皮七瞄了余东羿一眼,见他面上阴云密布,于是拱手道:“既如此,皮某先至楼下稍待,还请潘公尽快给个交代。”
听潘无咎这么说,余东羿愈发不悦。
他的眸子定定盯着皮七的背影出去。
皮七这家伙,比武招式像猴,连行走踏步间也有股子树杈里摆荡的轻快韵调。
·
公子阁,再次只剩二人。
再无外人,电光火石间余东羿一把扯起潘无咎的衣领,难以置信地低沉着嗓音道:“潘九千?无咎叔叔?您不是要关慎儿到死吗?现在反悔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潘无咎被胸襟的衣料卡主脖颈,高昂着下巴仰视他道:“呵,不正合你意吗?”
合他个屁的意!余东羿弯腰凑近,怼上他的鼻尖道:“你道是合意?洒家要的自由洒家自己会取,而不是让谁一纸契约就把我交出去!”
余东羿下手愈发不忌章法。
他一扯潘无咎的衣领,一拉一拽,再掐起潘无咎的脖子把人拎起来。
“哐”的一下,几乎是连砸带撞的,潘无咎被他抵在墙上。
仗着身高优势,余东羿人高马大,身体的阴影盖在潘无咎面庞上。
像要吮吸潘无咎骨髓似的,余东羿凑近到潘无咎耳畔,威慑着问道:“好叔叔,您说说,您用慎儿从邵钦那儿换了点啥?说出来好让慎儿开开眼?”
“呵,用一人性命,换数万人生机,你说值不值?”潘无咎虚弱地嗤笑一声。
余东羿瞧他苍白的神色,拧了拧眉。
“笑话!什么时候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宦贼子也开始操起这一份忧国忧民的心了?”余东羿一边用拇指狠压探潘无咎锁骨下的心脉,一边笑道。
“你不信也罢。”
潘无咎咳嗽一声。
这一下,潘无咎咳得很重,像是要把肺管子掏出来。
潘无咎气喘道:“凌霄卫快与余氏撕破脸了。”
“什么意思?”余东羿皱眉,思忖道,“余氏是常年贩粮贩盐给大晏,可你宦官党夹在中间打点上下,笑纳孝敬,三节两寿的钱也没少拿吧?你二|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来撕破脸一说?”
潘无咎笑道:“就当咱家良心发现不行?”
余东羿嗤笑:“呵,鬼才信你潘公积德行善!是冯渊将余成明的事闹大了牵连到你?还是你凌霄卫想更进一步独掌苍天?反正有晏地的金银铜铁在,钱在手兵您有,您往哪儿使劲儿都方便得很吧?”
潘无咎自嘲道:“是方便。”
余东羿接着问道:“叔叔当真有那么贪心?我当过二十年余氏子,自知在燕京明面上,虽然余氏与凌霄卫分庭抗礼。实则因皇权在手,潘公其人才真正是背地里的执牛耳者。”
“叔叔已经当了多少年九千岁了?还不够吗?金玉帝那般信任您,又是您一手养大的,叔叔还有什么不满吗?”
潘无咎淡然道:“自无不满。”
“那你究竟在谋算些什么?”余东羿暴躁地啃了他一口,咬得他瞬时出血,操一声道,“潘无咎!我当真是恨透你这副说半句都嫌多的鬼样子了!今天你他妈要么给老子把话说清楚,要么就把老子往死里揍一顿、扔出这个阁楼!否则别指望老子会善罢甘休!说甩就甩,老子自个儿还没逃呢,你算老几?敢把人当物件儿卖出去……”
“啪!”
脆生生一声,结结实实的响亮一巴掌,击在余东羿脸庞上。
余东羿脑仁嗡嗡的,一瞬间耳鸣,尖锋般刺进他的神识,盖过了他耳畔的万千熙熙攘攘。
潘无咎重重吐了一口气,手心都还滚烫。
他终于头一回反抗了余东羿的钳制,激动到连呼吸都是炙热的。
潘无咎有气无力,却又歇斯底里地吐出一句——
“咱家现在,叫你——滚!”
操!
余东羿被潘无咎一巴头给甩蒙了。
潘无咎就揍了他一下,带给余东羿的冲击力却远胜过严刑拷打他三天三夜。
419拍掌称赞:【千载难逢!可喜可贺!先生您终于被打了。】
余东羿清楚他的武艺在人群中虽算佼佼者,可放到潘无咎、邵钦、晏广义乃至凌霄卫一流面前却是远远逊色不够看的。
他能在潘叔叔跟前儿横行霸道、耀武扬威、装疯弄傻,全仗着叔叔爱他、舍不得对他动手。
甚至于,之所以余东羿被锁链拷牢还勉强过得下去日子,也是因为——
在床上,向来都是潘叔叔让着他的。
·
现在潘叔叔打他了!
还一巴掌打那么狠!余东羿的天灵盖都快给他拍开。
饶是余东羿皮糙肉厚,这会儿男人爆裂的情绪也都积攒不住一股脑儿地喷出来。
他跃然直起,暴喝一声道:“潘无咎,是你逼我的!”
·
其实在刚打完孩子后的一刹那,潘叔叔人也有些惊惶。
他亲手打了他最爱的慎儿。
可一转眼,潘无咎就见到那个刚才被他打得嘴角噙了一线血的男人骤然偏回脑袋,愤愤地盯住他,满眼全是涨红的丝。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余东羿居然飞快扑上来,一把点了他的定身穴。
吊诡地,潘无咎动弹不得,却没有选择用内力冲破穴位。
——他想看看余东羿要做什么。
看看慎儿对他有几分情?又要拿他怎么办?
·
余东羿也不知道自己憋的哪门子邪火。
他头都要掉了,脑子一嗡一嗡,他倒是想扭头来,斥问潘无咎一句:“你发的什么疯?”
可余东羿转念一想,潘无咎这人阴阳怪气,跟这人说话理不清还费劲。
他不如直接上手收拾着来。
于是,余东羿点了潘无咎的穴。
这是俩人的默契——
潘无咎选择了任凭余东羿摆弄。
余东羿也先入为主地相信潘无咎够乖巧,不会自个儿解穴逃走。
他就把潘无咎扛起来了。
人拦腰一揽,架在肩膀上。
余东羿将潘无咎扛得屁股朝前、脑袋朝后。
他左臂环着潘无咎的双腿腿弯,右肩举着人,右臂的手巴掌,就稳当当地扣在潘无咎臀|部上。
等余东羿架实了,这一番动静也闹到了楼下。
闻风声而来的皮七、凌霄卫等人都大惊失色。
李侍卫大喝一声:“尊主!”
凌霄卫道:“余慎!即刻将尊主放下、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等不留情面!”
“别介。想抓我?看你家尊主准不准呐?”
余东羿真是艺不高、人胆大——
大庭广众之下,余东羿居然讪笑一声,右臂一挥,响亮地朝九千岁的臀尖拍了一掌。
“啪!”
嘶。
那一刻,所有凌霄卫,都不由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