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门外暴雨如注,门内灯火昏黄。
美丽而神秘的男人席地坐着,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身前火焰寂静燃烧。
面容温雅的少年偏头靠在他肩上,带点棕的碎发软软垂下,搭在隽永的眉眼间。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眸阖着,匀净地吐息。
手垂落在膝上,掌心笼了一绺冰凉的发。
他睡着了。
男人的目光落在少年沉睡的面容上。
少年身上有股蓬勃的生机,像是初春的枝条,又柔又韧。
手指拂过垂落的眼睫。
微微的痒。
男人低语:“仲孙,他很喜欢。”
火焰寂静地燃烧。
他似乎也不需要回应。
过了会儿,男人移开视线,轻声说了句:“退下吧。”
火光照耀之外的浓稠黑暗里,什么无声涌动着的东西,缓缓平息了下去。
夜色绵长,男人缓缓阖眸。
*
洛听潺是在一阵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中醒来的,睁开眼,视野里填满了天空蓝。
他是头枕着濯月大腿脑袋往里侧埋的姿势,甚至能感受到一层布料下对方硬挺的肌肉随呼吸轻轻起伏着。
洛听潺僵了一下,不动声色松开了攥着一绺冰凉长发的手,轻而缓地坐起身体。
然后就和倚墙而坐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洛听潺怕冷似地拢了拢身上的薄毯:“嗨,早上好。”
濯月视线落在少年泛了一层薄红的耳骨上,默了下:“早上好。”
*
回到复归旅店,洛听潺站在篱笆入口处的石碑旁,看着将自己送回来的男人。
男人的神情宁静淡漠,黑亮如绸缎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脊背挺直像是永不会弯折,明明是乡野郊地,他却像是站在神龛上,俯视众生的神明。
可拖地的天空蓝长裙裙摆污渍不堪,大腿位置的布料褶皱凌乱,显出几分狼狈来。
一瞬间,神明落入了人间。
洛听潺轻咳了声:“麻烦你一大早送我回来,上去喝杯热水吧,顺便……洗漱一下。”
男人垂眸,应道:“好。”
洛听潺带着人进了旅店,张掌柜站在柜台里侧,一手翻着账本模样的小册子,一手拨弄着算盘。小宝拿着毛巾在擦桌椅,动作温吞。
八点半,已经开始营业了,可看样子似乎洛听潺是目前唯一的客人。
洛听潺和张掌柜打了声招呼,大致说了下情况:“这是我朋友,我带他上去坐坐。需要登记吗?”
很多酒店带朋友回来都是要登记的,一般私人旅馆和民宿不会这么严格,但礼貌起见,洛听潺还是问了。
张掌柜拨弄算盘的手一停,心里不耐,这些客人总是胡来,不是搞破坏就是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当然……”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少年身旁容貌过人的男人,张掌柜像是被蛰到般倏然收回了视线:“当然可以。”
他微微笑着,干枯树皮一般的脸看起来更像是抽搐。
目光快速扫过少年,含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以张掌柜的眼光来说,也是好看的,是那种温和雅致的长相。
少年有一双很明澈的眼睛,最特别的是,身上的气息太干净了。就像是三月的风,午后的阳光,沐浴其间,柔和微醺。
他也是因为这点特别,昨天才释放了一点稀薄的善意。
大人他……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有些事不是他一个老头子能揣测的。
张掌柜眼皮子松垮垮耷着,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口里,道:“鄙店简陋,没有那许多的规矩,客人既然拿走了天字乙号的房牌,就有支配的权力。”
暗哑的嗓音慢腾腾的,却很客气:“请随意,若有什么需要,找小宝就是,他会尽量配合。”
正在擦桌子的白胖青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慢吞吞抬头望过来,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视线转向洛听潺,憨憨地冲他一笑。
洛听潺脸上的笑容一顿,觉得哪里不对劲,转眼看到静默一旁眉眼低垂的男人,没再多想,朝张掌柜和小宝点点头,带着人上了二楼。
将人带进房间,关上门,洛听潺拉过来一张椅子,招呼男人:“坐。”
男人很听话地坐下了。
洛听潺转身拿出纸杯接了开水放在男人面前的桌子上,热气往上升腾,男人拿手指碰了碰,氤氲的雾气荡开,他就把手移开了,眼睛却还盯着。
就像小孩得到了新的玩具似的。
明明昨晚还做了一顿美味可口的大餐。
洛听潺心里觉得有点可爱,表面上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没带没穿过的衣服,你……介意吗?”
男人听到问话,看向少年,摇了摇头。
因为坐着的原因,要矮了一截,所以是微微仰头的姿势,耳边的头发因为他的动作滑下一绺,尾端扫过胸前衣襟的盘扣,落在男人搭在膝上修竹般的手腕上。
浓黑的发,白瓷似的肤。
眼眸深黑,落尽一点窗外漫进来的微光,升腾的雾气晕开了那张胎瓷薄雪半的脸庞上的清冷。
从洛听潺的角度看过去,无端地觉出一股惹人怜爱来。
他要是古代的昏君,现在的男人就像是新婚夜里等待侍寝的嫔妃。
洛听潺心里为自己不着调的想法唾弃了一声,什么跟什么,洗个澡而已。
心情却飞扬起来。
他调好热水,又翻出了自己的睡衣。
男人高他许多,也就睡衣宽松,约莫是能穿的。
他倒是想给男人最好的,但条件限制,只能先将就着。
将男人送进浴室,洛听潺在门口站了站,离开房间下了楼。
他看过须知,旅店是提供一日三餐的。
一大早就忙着往旅店赶,两人都没吃什么东西。帮了这么大的忙,也不能让人空着肚子离开。
既不礼貌,也舍不得。
洛听潺隐约察觉自己对人家起了心思,这里面有几分是因为那份过人的容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觉得,这个人是特别的。
他也察觉到,男人对自己的态度其实也不寻常。
起码不像对待一个陌生人,说顺从似乎不恰当,但回想从遇见那一刻到现在,男人从未拒绝过他。
像是所有的期许都能得到回应似的,让洛听潺生出一点被纵容的愉悦。
也滋生出更多的野望。
比如……
玷污神明。
*
洛听潺这次没找张掌柜,他还记得张掌柜说有事找小宝的话。
于是拉住了擦完桌椅正坐着发呆的青年,问道:“小宝,店里的早餐有哪些啊?”
小宝就说了,无非是包子馒头稀饭之类。
洛听潺有点失望:“只有这些吗?”
他自己其实没什么,但想到男人昨天淋了一场雨,晚上估计也没怎么睡好,今天一大早又忙着给他带路,就忍不住想给他更好一点的。
小宝看着面前的少年,好一会儿:“这是对一般客人,您不一样,您可以点餐。”
小宝木着脸冥思苦想的样子怪好玩的,洛听潺没忍住问了句:“我是不一般的客人?哪里不一般?”
小宝呆了呆,不吭声了。
呆滞的表情看起来比昨天更麻木,像是一个空有躯壳的木偶。
洛听潺顿了顿,收了笑:“我开玩笑的。”
因为不知道濯月的口味,洛听潺是按自己的喜好点的,他要了薏仁粥、灌汤包、茶叶蛋和一小碟辣白菜,尽量不触碰一些敏感的食材,比如芹菜之类。
小宝听完点点头,说厨房这块不是他负责。
然后洛听潺就被带去了后厨,也就是大厅右侧布帘子挡着的隔间。他见到了复归旅舍的第二个员工,一个留着浓密黑胡子的中年男人。
不到一米六。
洛听潺若无其事地说了自己的要求:“您好,麻烦粥熬得软糯些,两笼灌汤包。”
黑胡子听了话,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俯身一躬,瓮声瓮气道:“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洛听潺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把人扶了起来:“您太客气了。”
*
回到二楼,洛听潺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濯月,他穿着米灰色的睡衣睡裤,因为尺寸的原因,上衣扣子只扣到第三颗,露出精巧的锁骨和大片雪白的皮肤。睡衣下摆有些短,隐约能看见肌肉的轮廓。
洛听潺这时候才发现,男人只是看着纤细,其实一层布料之隔下的躯体并不单薄。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尾还滴着水,洇湿了轻薄的睡衣。脸还是雪似的白,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水汽浸染多出些红润来,但整个人有点湿淋淋的潮意,像是……春雨润梨花。
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大截,露出小腿和脚踝。大概是一次性鞋子不合穿,他赤着脚踩在红橡木的地板上,脚形优美,瘦而纤细,又比女子多了几分劲韧的力量感。
红得热烈,白得惹眼。
双腿端正地合拢,手里捧着装了热水的纸杯,是双手合拢的姿势,低眉敛目地坐在那里。
清冷如神佛,惑人如妖魔。
洛听潺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男人疑惑地看过来,才扬起一抹微笑,踏过门槛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