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上刚好有两个空位,却是分散开的,一个靠近车门,一个在中后段。
哐当一声,车门闭合,轻微的晃荡中,公交驶向下一站。
车里冷气浓郁,窗门紧闭,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有些憋闷。两人天各一方,连交流都要通过手机,洛听潺觉得有些失策。
这时公交到站,几人下去,几人上来。一个孕妇拎着菜篮子走在最后,看肚子,应有六七个月了。
洛听潺看得胆战心惊,连忙站起来让她坐下。
扬臂拽住拉手,放在裤袋里的手机一震,洛听潺掏出来划开屏幕。
濯月:【过来。】
他回头,濯月也正看他,两人目光相接,一瞬,眼里都有了笑意。洛听潺松开拉手,顶着微微晃动的车身朝人走过去。
到了近前,濯月伸出手,洛听潺自然地牵住。两个人靠得更近,洛听潺的膝盖挨着濯月的大腿,窗外树影一晃而过,十指相扣间,似乎滋生了一些朦胧的暧昧。
被牢牢卡主的手指间传来一股力道,视线剧烈晃动一瞬,来不及惊愕,坐在位置上的已经换成了他。
陆续上来的人多了,车厢开始拥挤起来,濯月微微侧身,将里侧的少年挡得更严实。
前面的路变得崎岖,忽然一个剧烈颠簸,车上的乘客晃得像空中的落叶,濯月冷冷肃肃站着,纹丝不动,甚至空出手来搀了把惯性往前摔的洛听潺。掌心贴在肩背,有别于冷气的凉意穿透衣料在皮肤传递。洛听潺微不可查地颤了下,坐直身子,冲濯月笑了笑。
濯月浅淡的笑,手却没收回来。
旁边有一对刚上来的小情侣,男生高高瘦瘦,面朝女生,一手拽着拉手,一手护在女生身侧。女生贴车壁站着,只手拽住男生衣角,低头看着手机。
是一个保护和被保护的姿势。
男生的下盘没有濯月那么稳,在颠簸之中一个趔趄,身体向女生前倾过去,顿时两人拥成一团,女生红了脸。
濯月余光捕捉到这一幕,眼里闪过什么。
这时洛听潺站起来,濯月疑惑地看他。
洛听潺凑到他耳边,又轻又快地说:“男朋友站着,我坐着,哪里舍得。”
因他靠车壁,濯月又比他高,身体严实地被遮挡住,他动作又快,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这一幕。
濯月却不会忽视。
他看着少年含笑的眼睛,想说什么。
这时到了下一站,有人下去,有人上来,刚好上来的人中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洛听潺扬眉:“看来老天也是这样想的。”
洛听潺拉着濯月从位置上让开,其他人都看到了老人的不便,也没人去抢。
他们寻了一处空出的角落,靠着车壁,背后却没贴实。
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之前那对小情侣的站位,洛听潺完全被护在濯月的身体和车壁之间。
是比在座位上更贴近的距离,像是在嘈杂拥挤的闹市隔出了一片单独的空间,周身都是濯月冰雪深海似的气息。
因为都站着,他抬眼闭眼,视线中映出男人雪白的下颌和不时滑动的咽喉,下方是衬衣领口探出头来的素净锁骨,洛听潺感觉到一种不动声色的撩人。
他目光飘开,又移回来,脸一点一点漫上嫣红。
心说,难怪青春偶像剧里男女主总要一起坐一回公交,这种特殊的带点青涩的暧昧,真的很撩人。
又一个剧烈的颠簸,濯月似乎也受了影响,身体向护在怀中的少年倾去,刹那拥了满怀。
他手臂隐在少年身后,揽住他的腰,头低埋在洛听潺颈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瞬息间退开。
洛听潺脸瞬间爆红。
上一次这么靠近还是初遇那个雨夜,被濯月揽住肩膀压在怀里遮挡头顶落下的湿雨。
可上一次,濯月没有说这样堪称挑逗的话。
他的眼睛因为惊怔微微睁大,似是不敢置信自己干净乖巧的男朋友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一个男人被说香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洛听潺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肩膀,又探出手腕凑到鼻尖闻了闻,带着几分辩解道:“没有啊。”
濯月伸手在他睁圆的眼尾揉了下,声音更低:“是只有我才能闻到的香味。”
“你是不是有病啊,放这么大袋子在这里,不知道其他人要从这里上来吗?摔着了怎么办?”一个暴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洛听潺下意识看过去,发生的争端让他升起的羞恼平息了下去。
身旁的男人略带几分遗憾地收回了手,指尖捻动,似在回味什么。
这样可爱的表情,可惜……
他似乎没有什么好奇心,一直注视着少年,不曾朝争端处瞥去一眼,目光里却闪动着什么。
说话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嚼着口香糖,手里捏了手机,半边耳朵挂只耳机,另一只悬空垂着,像是从耳朵上掉下来的。他站在车门口,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怒火。
被他指责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白了大半,身上似乎是工作服,颜色发白磨损严重,袖口衣襟有好几处明显的污渍。低着头身形佝偻,似乎生活不太如意。
面对青年喋喋的斥骂他只是埋头道歉,声音带了口音,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手却紧紧攥着引起事端的蛇皮口袋。
洛听潺轻轻推了推濯月,示意他让开些。濯月微动了下,洛听潺眼皮跳了跳,算了,聊胜于无吧。
事态并没有因为中年男人的道歉而平息,洛听潺从青年的斥骂声中弄清了前因后果。
其实就是蛇皮口袋太大,占据了公共空间,甚至挤到了车门口,青年上车时大概在看视频,没留神被绊了下,差点摔倒。大概本身脾气比较爆,弄明白原因后,一下子就发了火。
因为这么一茬,车厢内的窃窃声都息了下去,显得青年嗓门愈大。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青年手指对着中年男人指指点点:“我爸妈把我养这么大,要是摔出毛病了,你赔得起吗?你这种人,一看就没素质……”
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稍显黏腻的头发半搭在额头,眼睛带着血丝。
青年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愈发恼怒:“看什么看?是不是想动手?”
中年男人又把头垂了下去。
青年一个人骂骂咧咧了会儿,中年男人只是沉默。旁边有人劝了几句,许是觉得没意思,青年停了嘴炮,往里面走,路过时还踹了一脚蛇皮口袋,传来一声闷响。
中年男人却像是受惊了般,瑟缩了下,一下攥紧了蛇皮口袋。
下一站,他混在人群中,下了车。
洛听潺注意到他从始至终都埋着头,身形佝偻,走动间颓丧中隐约带着股僵滞。
濯月捏了下他的手指:“在看什么?”
洛听潺收回视线,摇摇头,他说不上来为什么要那么关注中年男人,只是觉得看着他,就有种从心底涌出的疲惫。
“不要看别人。”濯月垂眸,眼中猩红一闪而过,“我会处理好一切。”
洛听潺觉得男人的话有些怪,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当做男朋友在吃醋和安慰他,随口哄道:“知道了。”
*
从图书馆回洛宅,坐在大厅沙发上,管家从旁边走过来,递过一张封面为银灰色的邀请函:“小少爷,下午沈家送来这个,希望您明天能抽空去一趟沈宅。”
洛听潺打开邀请函,笔墨险劲锋芒暗藏的字迹印入眼中,他蹙眉:“沈叔叔要见我?”
他思索片刻,问:“沈朝那边有消息吗?还没醒?”
管家摇头:“沈总那边瞒得严实,没透露出风声。”
又不是要交恶,没必要专门打探,故而沈朝如何,管家是真的不知晓。
洛听潺点头:“行,我知道了。”
管家刚离开,肖二打了电话过来。
洛听潺接通,还没说什么,对方已经急急慌慌开了口:“大蝉,你没事吧?”
洛听潺不明所以:“我能有什么事?”
肖二松了口气:“没事就好!A615公交今天出了个携带自制炸|弹的报社分子,就是咱们聚餐那条线上跑的公交,还在下午那个时间段,都闹上热搜了!”
他喘了口气,问:“你坐的不是那趟车吧?”
下午肖二问他,他确实说了句自己和濯月在坐公交。
洛听潺:“你把链接发过来。”
肖二动作很快,洛听潺点进去一看,惊出一身冷汗,图片上面部打了马赛克的中年男人紧紧攥着蛇皮袋子,第二颗扣子是亮眼的桃红色,大概是从其他衣服上剪下来的,比其他都要大上一圈。
洛听潺认了出来,这就是车上被青年斥骂的中年男人。
他深吸了口气,将页面往下拉,低喃“自首?”
肖二接话:“幸好自首了,不然那一车人……”
他吓出一身冷汗:“大蝉,你这反应不对啊,难不成你坐的恰好就是这趟公交?”
伤害没有造成,人已经在警察局,这是最好的结果。
想通后,洛听潺冷静下来,说了下午公交上发生的事,像是问肖二,也像是问自己:“一个人自制了炸|弹,还带到了车上,必定是下定了决心的,什么会让他突然放弃呢?一场辱骂?”
电话里沉默了会儿,嗓音发颤:“大蝉,不管是因为什么,你还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洛听潺跟着沉默下来,他的人生才刚开始,死亡是个太遥远太陌生的话题。
半晌:“肖二,我想去看看那个人。”
那种浓烈的疲惫会是击垮他的原因吗?又是什么让他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