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停顿在粉黑色的库洛米衣柜前,邬清祀向上踮了踮脚,取下一套藏蓝色的水手服。
病细的手指往右再度侵略,晶莹停顿在一只大红色的蝴蝶领结前。
她站在波浪状的镜子面前,有条不紊地一点点扎高马尾。赫鲁晓夫楼外街边的吹糖人咬着大龙的尾巴,一点一点鼓动金光粼粼的龙身,小孩们欢欣鼓舞,拿着糖龙大肆炫耀,旁边醋味极浓的酸辣粉也让人唾液腺不断分泌。
她舔了舔浅粉色的下唇,拎上门口挂立的书包。
“阿姨,一碗酸辣粉,加大头菜。”邬清祀拽紧米白色的狮院包,“麻烦快点,谢谢。”
“好嘞,先往里头坐着哈!”
热情的老板娘吆喝一声,门边的矮矮小小的一个男孩映入眼帘,男孩打着显眼的耳钉,模样却很是清秀,他淡淡地扫了眼邬清祀,便像畸形的鸭子一样摇摆着把她往最里带,选了个最不干净,全是吐剩骨头的位置给她。
邬清祀呆呆地扫了一眼,没说出话,只是从帆布包最小的一侧内掏出纸巾一点一点揩拭起来。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
准确来说,是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好。
六月下旬,她刚刚结束短暂的初中生涯,八月初家门口的莱东高中又早早开学。莱东中学是整个莱东市乃至省上的重点高中,一本率达到90%。
邬清祀并不是个聪明的小孩,只是比别人稍显努力,运气好点,误打误撞地进了莱东中学不说,还进了重点班。
这可是未来毕业人均X乎水平的重点班。
她点了瓶美汁源,一点一点地咀嚼着果粒,和赵霜霜打起了电话。
赵霜霜问:“你到学校了吗?”
“还没。”周围有点嘈杂,以至于邬清祀都没意识到粉端了上来,男孩睨了眼她的手机,像是故意一般在临走时还撞了她一下,邬清祀一个没拿稳,差点把手机扔碗里去了。
“em。”她惊魂未定,笨拙地回头看了眼男孩,“还,还没。”
男孩端着菜盘,似乎也在看她,他像街边的二流子似的欠欠地笑了一下。
连鼻腔里流出的鼻涕泡都在说。
嘿,我就是开个玩笑。
至于吗?
“还没?!老班都安排好位置了。”赵霜霜神秘兮兮道,“嘿嘿,你猜我坐你周围,还是你旁边?”
“……不知道。”邬清祀舀了口汤,汤料里浓重的陈醋和辣椒油像地雷一般在她的口腔内精准炸开,滑腻的粉条异常滚烫,顺着舌尖一直向后,她还来不及咀嚼便一口吞了下去。
她大着舌头问:“后边?”
“No。”赵霜霜说,“前边。”
“你同桌坐你左边。”
“……男左女右?”
“不知道?”赵霜霜说,“我觉着你同桌那名字,着实有点辨不出雌雄。”
“叫什么?”
“秦宙。”
“秦叔宝的秦,宇宙的宙。”
“哦。”
挺像个男孩子的。
多交代完几句后,邬清祀便匆匆挂断电话。
手机里,依然没有于丽和邬中正的来电亦或是短信。
她哀怨地叹了口气,继续向外走。
这两夫妻总是这样。
太过放心她。
邬清祀从小一直过着“独立生活”的日子,幼儿园是寄宿,一周回一次家,等到了小学,初中,就变成了两个周回一次。
她实在记不清和爸爸妈妈在一块的场景。
太稀缺,也太罕见。
门口下起了雨。
浑浊的雨水灌进狭窄的涌道,绿色的蚂蚱趴在酸臭的米粉上顺流而下,发酵过头的黄米饭臭得人头晕目眩。
雨水还在奔流不歇。
她掏出一柄粉色的伞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在雨中,尽量不去碰到一点点肮脏,可肥腻昏黑的水却总是不如意地溅在她的皮鞋上。
在走200米,便抵达那边。
-=-=
进入教室,她才发现自己是倒数第二个到的。
她的同桌还没到。
讲台上几个殷勤的小孩在帮忙打扫卫生——好吧,说殷勤都是假的,多少小孩是真心实意愿意打扫的呢?百分之九十九的那几个都是为了第一天给老班留下好印象,等到了后来,连一周只用打扫的一次都会心不在焉,想东想西,找七找八地准备偷懒——老班张元合在窗台边搬花——张元合是莱东中学最好的特级数学老师,在那个年代考上本科大学不说,还考上的某C9大学,人长得很严肃,戴着一副浓黑色的眼镜,单眼皮,皮肤很好,性格也很细心沉稳。
他没有邬清祀想象得那么秃,相反,毛发还很茂密。
比大部分十六七岁女生的头发还要乌黑浓密。
跟用了飘柔似的。
她局促地站在门口没进去,病得发红的手指关节焦躁不安地揩着惨白手背,她长得很白,甚至还有点过头,脸上的肌肤比大部分女生胸脯前的皮肤还要白。耳朵紧密又刻意地折在一块,像一簇拥在一块的线粒体,整个人在灰尘漫天的空气里都显得如此娇小又细嫩。
像池塘里透明的肥皂泡。
轻易破碎,轻易死亡。
赵霜霜眼神好,一眼就看见邬清祀,她先是朝邬清祀明媚地笑了一下,立刻把手里的毛巾扔回脏兮兮的脸盆里快速跑过来。
她亲昵地挽过邬清祀,指尖还有点脏腻腻的水渍,“你终于来了我的宝。”
“你今天穿得好可爱哦嘻嘻,我都不想做你女人,想做你男人了呜呜。”
嗬嗬。
邬清祀干干地笑了一下。
男人,女人。
不好听的称呼,叫起来怪怪的。
为什么不叫男生,女生呢?
赵霜霜像小太监似的领着她去张元合那儿报道,张元合匆匆放下手里的花盆,和她唠嗑了几句,但因为时间紧迫,也只是问了点要紧的话。
“先去房高那儿领书。”张元合扶了扶眼镜,“顺便领下宿舍钥匙。”
“以后我们班的人就都是一家人了哦。”
说罢,张元合用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邬清祀猝不及防,身体猛然颤抖了起来,张元合懵了一瞬,下意识地吸了口气,邬清祀却像败北的逃兵,连连后退。
这种触感,陌生又难过。
像巫婆的纺锤,又像禁忌的红苹果。
不堪到爆炸。
“谢谢老师。”邬清祀低下头,喃喃地重复着那句话,“以,以,以后我们一班的都是一家人。”
她转身,拉着赵霜霜快速来到房高那边。
彼时的房高还在和一路从莱东中学初中部升上来的钱龙开玩笑,看到邬清祀来后便立刻收起乱哄哄的笑声。
“邬清祀是吧?”房高转着笔,从记事本的最后一页找出金属钥匙丢给她,“二宿,508。”
“不谢。”
“……”
她倒也不想谢。
房高看她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儿,忍不住又笑了,他的调子转了个弯,准备起草另一桩八卦。
“诶,赵霜霜,你听说没?我们班这次好像来了个外国人。”
“外国人?”赵霜霜的音量提高八度,“谁?”
“就这个,秦宙。”房高吊儿郎当地把椅子摇前摇后,“好像是意大利的?”
“混血。”
“哇哦!”赵霜霜冒起了星星眼,“肯定很帅吧!!!!”
“不一定。”钱龙说,“你没听说过一句话?混血混得好就是XXX,混得不好就是XXX她弟。”
“盲猜他是个丑逼。”
“……”
秦宙,混血?
意大利籍的么?
没想到啊。
邬清祀小时候去X国夏令营过,但从来没见过混血。在她有限的想象里,混血都很好看。
金发碧眼,高鼻阔额,大眼睛小翘嘴。
不美也绝对算不上丑。
赵霜霜和他们继续聊着八卦,邬清祀倒是没了兴致,她不喜欢说别人的闲话,尤其是陌生人的闲话。一方面是因为她有点小结巴,不太喜欢暴露自己的短板,一方面是邬中正从小也教她,作为女生,最打紧的就是不要嘴碎。
她也一直把邬中正这话放在心里。
房高看见她走后,终于忍不住继续之前的话题。
他拽过钱龙的领子,捏着鼻子学她刚才的腔调:“谢谢老~师~”
“以以以以~后~我~们~一~班~的~都~是~一~家~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她还是个结巴,还一一一一家人,操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刺穿她的耳膜,颅内一片轰鸣。
她端坐在原位上,忍不住又低了点头。
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新同学,她有点无助,更是有点迷茫。
她似乎总是格格不入。
赵霜霜没和他们开邬清祀的玩笑,相反,正抡着拳头和钱龙,房高理论。
但更多的,还是雌性妄吸引雄性注意力的意图。
邬清祀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绘画本,开始描画起了未来同桌的样子。
意大利人,emm,迈克尔那样吗——她超级喜欢二代教父迈克尔,尤其磕他和Kay的cp,简直了,小时候第一次看《教父》她就嚷嚷着要成为二代Kay,这样才能与巨巨巨man巨霸道巨巨巨有男人味儿的迈克尔相配啊——笔顺着思绪,开始动工。
深邃的眼,神秘的鹰钩鼻。
关键是血红的唇。
鲜红如血的唇。
邬清祀忍不住又给画上的“迈克尔”加了两撇胡子,她一直蛮想看迈克尔蓄须的。
不过这么一加,倒变得不像迈克尔了。
相反,像牛爷爷。
《大耳朵图图》里的牛爷爷。
邬清祀低下头笨拙地笑了起来,鼻子却开始熟悉地涨痛,她忍不住用手揩了揩,结果很快感染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啊秋。
一股暖流顺着人中,黏糊糊地缓缓流下。
滴答,滴答。
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奏起,一片浓稠的猩红和头晕目眩都在提醒她病症发作。
她下意识地弓下身子,却坦然得习以为常,弯成一个熟透的红虾。水手服上没有包包,她书包里也没几张纸,刚擦掉一点血,纸就用得差不多了。
可地上还有一大摊血。
她不想弄脏地板,哪怕弄脏她自己她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邬清祀把心一横,两指死死地捏住鼻头,鼻血像关了闸的水龙头倒也没继续往下流,可血液倒回,口腔里又全是血水。
她含着恶心的血水蹲下身子,一点一点揩去地板缝里的血渍,如玻璃一般的指甲盖里纳入黑泥污垢,白皙的手又红又黑。
光洁的地板上倒映出一张人脸,很快,人脸也在不断放大。
他蹲下颀长的身子,因为行动刮来的风带下她桌面上那张薄薄的纸。
牛爷爷浸在血里。
作者有话要说:hello各位宝!我终!于!来!填!坑!啦!
不过因为三次元的事儿特别多所以估摸着会“窜稀式更新”,欢迎各位homie养肥哦.[/哭
另外!(划重点,没有KY XX明星和牛爷爷的意思!!呜呜呜XX明星粉和牛爷爷粉轻喷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