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张望几眼齐天禄依依不舍的背影，好奇问道：“谁还会找他呀？”

清秀的五官没有一分多余的神情，看起来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赵策道：“齐家家仆，应该是家里的事情。”

“哦。”没有一丝多余的语气，平静地接受了他的猜测。

身边的视线太过热烈，杨柳青抿嘴，又捞了一把盘里的瓜子，啪咔啪咔，还没送进嘴里就顶不住了。转头就望见谢春花正托腮看着她，食指不安分地打着节拍。

“干、干嘛？”谢春花很少给人压迫感，她心底涌起不安。

“你——”谢春花眯起眼。

“刚刚松了一口气。”

“不可能！”杨柳青断然道。

论表情的控制，她可是高手，自己方才什么表现，她还是有自信的。

“我是说你心里。”

杨柳青沉下来：“妄加揣测。”

谢春花点点头：“是吗？”

“赵大哥，谢姐姐她今早和我说——”杨柳青看向赵策，作势才要起身，手就被人猛地拽住袖角。

“不是不是，说笑呢！”她小声挤眼道，“猜错了。”

“嗯……”杨柳青话锋一转，“她今早差点呛着了，现在没事了。”

赵策：“？”

说罢叹口气坐下，笑眯眯地回握住她的手。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

谢春花：“……”

她看赵策一眼，对方耸耸肩，离开了此处。

“诶，他怎么走啦！”

谢春花笑眯眯道：“不给你告状的机会。”

·

还未入夜，街市已经升起花火灯烛。

街巷喧闹，人流擦肩接踵而过。人们迎神，比什么节日都要慎重，大街小巷都被张灯结彩布置了一番。

谢春花和杨柳青悄悄落到后面，小声地交头接耳。

“说说看吧。”

“说什么？”杨柳青目不斜视。

她好笑地看一眼：“解释解释你们目前的情况？”

“没有情况，只是朋友。”杨柳青毫不犹豫道。

“非要说的话，就是我不想被曲解，和他之间无中生有出任何情况。”

“哦……那真可惜。”谢春花刚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杨柳青浑身一毛，默默往旁边退了些，正值齐天禄回过头：“你到哪去？”

“想起还有东西要买。”

齐天禄的视线在她和谢春花面上跳跃片刻，似笑非笑：“不看游神了？”

“先去买东西嘛，又不急。”

“那我和你一起。”

“好啊。”这一次她没有推拒，而是顺着对方的话应下了。连顺嘴一说的齐天禄都听愣神了。

赶在另外二人接话前，杨柳青又连忙道：“那我们先行一步。”

赵策点头：“好，回见。”

他们挥手。

两行人擦肩之际，谢春花扯了扯她的袖口：“谢谢你。”

虽然杨柳青落荒而逃是不想被追问，但同样也有看出了她欲言又止的缘故，否则没有必要再特意拉上齐天禄，为的就是给他们二人留下谈话的空间。

“看你的了。”她眨眼。

他们的背影很快淹没到人群中，赵策注意到身后的谢春花，特意放慢了些步子，走到她身旁。

“我们要去哪？”

“前面有茶馆，二楼视野更好些。”他话语一顿，“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正好一路当做散心，想说什么就说吧。”

谢春花有些吃惊，奇怪地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听你和杨姑娘道别有些奇怪，随便猜的。”虽然猜也不是什么好事。

……忘了他耳朵好使来着了。

话虽如此，但一时之间谢春花还没有整理好思绪，也不知该从何谈起。

她沉默片刻，决定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觉得呢，他们二人的关系？”

“齐天禄虽然表面上有些跳脱，但从小也算洁身自好，用情专一。纨绔子弟的路数他只占了贪吃和爱玩，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赵策想了想。

“他们相性很合，若能两厢情愿，应该会是令人羡艳的一对。”

难得听他说夸赞的话，虽然听着有些奇怪，但应该还算具有参考性。

“令人羡艳……”

沿路花灯的辉光照耀在人群溢满欢乐的笑靥上。

谢春花垂下头，陷入了思考，思索间不自觉又落到了后边。

赵策也没有出声催促，也许他生性沉闷，并不觉得这样的安静算是冷场。

“那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你心生羡慕呢……啊。”

赵策忽然停下步伐，她猝不及防撞到他宽厚的背上。谢春花揉了揉额间，探出头问：“怎么了？”

“噢？这不是阿策嘛！”旁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线，话里颇为惊喜。

谢春花转头看去，原来是一家面具摊子。后边坐着的老人面上堆满了笑容，他膝盖上坐了个小孩，手里还攥着糖人。

看见二人围过来，小孩自觉跳下，老人起身相迎：“启儿愚钝，平日里给武馆添麻烦了。”

“他很听话，比很多孩子都省心。最近过得如何？”

“多亏了你们的帮忙，这几年的债务总算是还清了，接下来若是能攒些家底，我一定亲自登门，还清学费。”

“不必不必。”赵策连连摆手。

“不用和我客气，这些都是师傅的意思。”

双方互相谦让，一时没有争出个结果。老师傅像是方才记起来，连忙道：“你们有没有喜欢的面具，拿几张去也无妨。”

听说人在祭祀时除了神还会招来无赖的小鬼，为了防止被看去真面目，便加以面具伪装。后来没有这么多规矩，便彻底沦为了节日的装饰。

赵策心知推辞不过，恭敬不如从命，侧身让谢春花走近些方便拣选：“挑一个吧，不要浪费了先生的好心。”

“我吗？”她迟疑地指向自己，直到看见对方肯定地点点头，才向前几步。

手从架子上拂过，本来就是人家送的，也没太好意思挑得太仔细，随缘择出一张，遮挡在面前。

“那就要这张吧。你看……”

谢春花刚回过头，想让他看看自己挑了个什么样的花纹，却见一张青面獠牙的凶恶面孔在身后直勾勾盯着自己看，似是等候多时了。

饶是反应过来那是赵策的捉弄，惊慌的呼叫也在那之前漏了出去。

青黑交错的面具之下，赵策弯起眉眼，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哎呀！忽然间这是怎么了？”

“谁踩了我的脚！”

“哎哟我的鞋子！”

人群忽而变得拥挤起来，免不了彼此推搡。赵策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跌，连忙用手撑住桌面，无意将人锁在双臂间窄小的空间内。

“你——”没事吧？

她还没问出口，只见对方身子前倾。

两张面具磕碰的瞬间，谢春花豁然瞪大了双眼。

喧哗、哭啼、鼓乐、牢骚。

一切入耳之声在须臾中消弭成虚无。唯有心下，鼓声突兀、不绝。

“……”

“……你，没事吧？”

几秒钟的功夫在此刻却变得无比漫长。赵策抬起头，慌乱地给她道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抱歉。”

她扭头看向别处。

“无妨。”

话虽如此，可是身后的人群还在往后施力，赵策一时半会不敢松手，两个人继续保持着面面相觑的诡异姿态。

谢春花尽力不去看他。

越过他的肩膀，能望见街上已经腾空出宽阔的空间。

极具穿透力的敲锣打鼓声远远地传过来，顺着动静的方向往右边张望，游神队伍的头已经能看见，正以一种奇异的律动左右摇摆着向这边走来。

那些神仙皮套无不高大喜人，有的坐在担椅上，有的则伴在轿边。人们欢腾起激动的呼喊，前面燃起噼里啪啦的鞭炮，为神明开路。

谢春花也被欢乐的氛围所感染，看得正入迷时，有人在桌底偷偷攥住了她的袖摆。

“……？”

她正想低下头，却被赵策的声音打断。

“你刚刚问我，什么样的感情会让我心生羡慕。”

尽管身边被炮竹声、欢呼声萦绕，但也许是离得近的缘故，赵策的声音在喧闹的底噪中不难辨认。

谢春花不禁有些迷茫。那是她刚才随意接的话，想作为下一个话题的切入口，也算铺垫缓冲。当时老伯喊住他们，她以为他没听见呢，没想到他不止听见了，到现在还记得啊。

“我说……”

他有一瞬的挣扎，“倘若我说，我羡慕世间所有的两情相悦。”

“你可不可以，装作忘了你原来想说的话？”

“……”

面具后垂下的眼睫在微微的颤抖，许久没有听见回应，他迟疑地掀起眼皮，乌黑的眼眸中映出她眼底倒映的烟火，只剩三两点光。

她原来想说的话，无非是想借这次独处的机会和赵策说明白，自己暂时没有那方面的打算，而他也不要因为自己耽误了时间。

自作多情也好，一厢情愿也罢。她想把话说出口，赵策有没有动心思不重要，只要说出口，就能绝了自己的念头。

但眼下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祈求吗？

祈求她不要宣之于口？

为什么？

大抵是眼前人质疑的眼神让赵策后知后觉有几分羞愧，攥着她袖摆的力道也虚了几分。

谢春花深深看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掉头走掉了。

赵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感到一阵无力，垂下手，没有再追。

“阿策。”

赵策脚步微顿。老伯将两张面具递到他手中。

“人海茫茫，若是走散了，可不容易再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