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说他这辈子就败在了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赵策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他中意的那位姑娘,是位了不起的人物的女儿,年间生了一场大病,没办法了。他去见了她最后一面,然后也跟着去了。”
说到这里,谢春花顿了顿:“自那以后,我好像再也没见过谁会做这种浮木雕。”
“真可惜。”赵策偏过头,想起的却是大哥的模样。
“你呢?”她好奇,“你又为什么会突然想去学这个呢?”
“……呃,可能因为我小时候也从哪里听说过吧。”赵策有一瞬的失神,“吴伯这个人。”
“原来如此。”
谢春花捧着木雕爱不释手,忽然想起来:“那你是从哪学的呀?做的过程应该很辛苦吧!”
“从杨伯父那里学的,还是他教得更辛苦些。”
“杨伯父是……?”
“杨姑娘的父亲。”
所以才会几番看见他们相伴而行吗?
谢春花看向手里的物件,心下五味杂陈。
“你们真是有心了,其实过个生辰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用不着费这么大心思的。”
该说是喜悦还是庆幸呢?收到如此精心准备的贺礼固然欣喜,但还有焦躁伴随而生。
这份礼物太过珍重,谢春花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礼了。
赵策盯着她看,想了想:“不喜欢?”
“怎么会,我很喜欢!”思虑被打断,她急忙辩驳。
他略加思索:“那——我想讨个回礼。”
“这是自然。你的生辰,我一定会用心准备的。”
“不是这个意思。”
赵策迅速瞥了她一眼,“我是说现在,想向你讨一样东西。”
东西?
谢春花眨眨眼,快速扫过周遭,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送人的东西。
她迟疑地耸耸肩:“请便?”
赵策的视线在屋子里逡巡片刻,最后落在她床头的妆奁上,了当道。
“我想要你的一支簪子。”
房间里有一瞬的寂静。
“……”
“…………哈?”
本就因为发热而攀上薄红的面颊突兀地更加滚烫。谢春花有些失语,张口只发出局促的音节。
他在说什么啊?!这种东西怎么可以乱送人呢?
……不过,也许是他在武馆里长大,身边接触的同学也大多是粗人的缘故,并不清楚那些人们心照不宣但约定俗成的表达也说不定。
她悄悄移走目光,正想着如何委婉地拒绝时,又听他若有所思地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支梅花簪,是出自大哥的手笔吧。”
“……喔喔喔喔好好好!你是说这个啊!”因为心虚,她一连应了几声。
赵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差点误会了。
是为了拿到大哥的遗物才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吧。
这样听起来更合情合理一些,恍然大悟之余,谢春花心下也隐隐松了一口气,焦虑也烟消云散了。而后轻车熟路地便从妆奁的底层找到了它:“真是的,想要的话直接说就是嘛。”
何必浪费那些时间力气做什么木雕呢?她才没这么小气!
赵策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帘,而后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
“之前见你戴过一次,就认出来了。”
她惊讶:“你竟然认得?”
“小时候见过。”
“哦——比我想的还要早啊。”
没记错的话赵策离家时也不过七岁吧。
她拿在手里又仔细瞧了瞧,颇有些不舍:“你们果然是兄弟,连手都一样的巧。”
“用手巧来夸我……算了。”能得一句夸赞,好像也不赖。
见到递过来的簪子,赵策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抬头看她:“这是他留给你的,交给我没问题吗?”
“不是给我的,只是恰巧留在了我手里。”谢春花垂眸。
“你是他的弟弟,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原来她都知道啊。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客气了。”
赵策将其小心收入怀中,话锋一转:“嫂嫂还讨厌我吗?”
谢春花笑着反问:“没有讨厌过你吧?”
“那你刚才说要给我准备生辰贺礼的那句呢?不会食言吧?”
“厚脸皮。哪有提前大半年就讨礼物的。”
他落寞低头:“明明手还痛着……”
谢春花一惊:“你手怎么了?”
“当初拿不稳工具不小心划拉了一下。”
她连忙握住赵策伸出的左手翻看,只在拇指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不过这不是早就结疤了吗?
见谢春花默然抬起眼,他弯起眼睛,促狭地笑了。
犹如积雪消融,春光明媚。
“……不讨厌。”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瞬。
像是怕烫伤一样避开目光,谢春花猛地撤了手,低头看向怀中的浮木雕,而后把头埋到了被子里,不一会儿便感到燥热非常。
她就该想到的,赵策能和齐天禄玩到一块去,一定有他的道理。
“但是你快出去,我要歇息了。”
对于她的举止,赵策有些吃惊,悄悄看了一眼鼓起的被窝,犹豫问道:“……你生气了吗?”
隔着被子传来含糊地答复。
“没有。”
“我错了。”
“没关系。”
虽然对答如流,但一点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再憋下去会死的吧。
赵策沉默片刻:“你身子还好吗?”
“不好。所以要睡觉,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那我走了,你出来吧。”
等了许久,耳边都是如擂的心跳声,当心它泄露出去,谢春花攥紧了被角。
直到门“吱嘎”一声被掩上。
……只是不讨厌吗?
她钻出来透气,烛火已经被熄灭。夜色尚浓,遮住她面上的迷惘。
“……”
谢春花将手抵在起伏的胸口上,第一次清晰地认识了一个事实。
她动心了,不是这一刻才开始的。
但随即又感到了深切的悲伤和无奈。
“吴伯伯……”
后知后觉的疲倦伴随着睡意汹涌而来。她手覆在木雕上,阖眼沉沉睡去。
·
今天的三餐全是寿面,听说是周婶和赵策一起做的。
谢春花和陶庄坐在一块儿,望着鼓鼓当当的面山发愁。
“过生辰就是要吃寿面的嘛!怎么不吃喔?放心好啦,是按着你的口味做的。”
谢春花迟疑地拿起筷子,拨动面上白嫩浑圆的鸡蛋:“啊不是,我就是最近蛋有点吃怕了……”
“这样啊。”
出人意料的是,周婶没有多加为难,“那你把蛋的头尾各咬一口,就算吃掉一整个蛋咯!”
说罢看向陶庄,筷尖敲了敲手里的碗,“还有你,吃怎么还吃叹气了,我等会还要收拾呢!”
陶庄委屈嘟囔:“我不爱吃寿面……”
“那也得吃呀,今天也没做别的,总不能饿肚子吧?快吃快吃,等会面把你汤喝了,越生越多。”
“唉……”
他认命似的抱起碗,一点一点挑着细丝一样的面,吃得速度远远赶不上面被泡胀的速度。
周婶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环视一圈,忽然注意到:“策哥儿呢?”
猝不及防听见他的名字,谢春花端着碗的手一抖,默默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赵大哥他休息去了。”陶庄眼前一亮,抬起头,“要我去喊他吗?”
听他话里的兴奋劲,估计离席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可惜周婶的回答没有如他所愿。
她嘟囔道:“晚上做贼白天大睡,饿死他去。”
不过想到这次还算情有可原。
“算啦,给他留一碗吧。陶庄你等会帮忙给他端过去吧。”
周婶转念一想,关切地看向谢春花,“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她摇头:“睡一觉起来精神多了。”
“那就好,药呢还得煎着吃,小病不除会有后患,老了疼得直不起腰。”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但周待年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谢春花点头称是。
用过早饭,杨柳青和齐天禄分别错开登门庆贺,其中齐天禄来了两趟,第二次是来蹲杨柳青的,可惜杨柳青早有预谋,拖到傍晚才来。
她捧来了一束花,枝叶都修剪好了,放在瓶中错落有致,别有意趣。
“如果当初和赵大哥一起投壶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说一件家常事。
“那肯定硬着头皮上了吧。”
都付了钱了,要是不玩不是亏大了?还不如丢到功德箱或者是锦鲤池里,起码能求个心安。
“是吗?”杨柳青仰着头,似在追捕空中流云的去向,好一阵才揉了揉酸痛的后脖颈。
“但我是那种,投出第四支偏离的箭矢后,会直接放弃的人。”
十有中七者能拔得头筹,倘若第四支箭矢偏离预期,那她就不会浪费接下来力气去搏一个不上不下的结果了。
谢春花不理解:“投壶不就是过程有意思吗?”
“我更在意结果。”她摇头。“所以,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这段时间麻烦你费心了。”杨柳青笑说。
“还有,谢姐姐的心思其实蛮好猜的。”
“……”
谢春花本来想反驳,但现在反驳不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她沉默了片刻,“有多明显。”
“陶庄都看出来了吧。”
“……那他呢?”她蹭了蹭鞋尖。
杨柳青气笑了:“这个我敢打包票,他要是能明白,齐天禄明天倒立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