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夜，街市已经热闹非凡，齐天禄和谢春花是为数不多逆着人群溯流而上的几个，他们步伐轻缓，一点也没有急着去见人的意思。

“这不是去书肆的路吧。”虽然是反问的句式，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齐天禄是个聪明人，既然都猜到了，硬睁眼说瞎话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谢春花便点点头，希冀地望去一眼，愧疚道：“自作主张将你带离，请你别生气。”

“怎么会？”齐天禄若有所思地低头片刻，爽朗地笑了，“这肯定不是你的主意。既然是她本人的提议，我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真没想到，杨姑娘对阿策竟然还有那方面的意思啊。”

谢春花不言，又听他压低声音碎碎念说，“虽然阿策是长得比较讨姑娘欢心，打小就受欢迎，但是我也不差吧……”

“你怎么还较上劲啦？”谢春花忍俊不禁，“你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抢我心上人我也要急的啊！”齐天禄忽然停下脚步，严肃地看向她,“如果你是杨姑娘。我和阿策，你选……”

谢春花即答：“阿策。”

齐天禄：“？”

“你再仔细看看？”齐天禄难以置信地跳起来，指着自己的脸蓦地凑近了些。

“那个木头有什么好，本少爷的样貌、家世，在江邑也算是一等一的了，摆在你面前让你选，都不值得你犹豫一秒的吗？！”

说罢他当即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算、不算。你和阿策熟稔些，自然要偏心他，问你的话自是不公正的，不能作数。”

他懊恼地给自己找补，说的却是八九不离十。

谢春花安抚道：“是这个道理，在我看来，真正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银来衡量的。我想……杨姑娘也会认同这个观点的。”

“你说得对，我也曾碰上过以家世取人的谄媚小人，对于那类人我一向是十分反感的，比起‘齐家三公子’，我更希望‘齐天禄’这个人能够被人看见、被人接受。”

他沉默了一瞬，“……但有时候我真希望，杨姑娘能看上我哪一点就好了。”

谢春花有些吃惊：“我竟不知你何时对杨姑娘情根深种了？”

“现在你知道了。”他笑言。

谢春花试探着问：“那……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齐天禄和杨柳青都是她的朋友，要是念想彼此冲突，她也不好厚此薄彼，能隐身当局外人就最好不过了。自打上次答应帮助杨柳青来，她一直有些烦闷，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没把答应的事情办好，失信于人。

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实在撑不住，实在是太煎熬了。

“这事我也不清楚。说实话，第一次无意撞见你们二人对话的时候，我在树上午睡，当时被太阳迷了眼睛，我就在想，那姑娘的声音可真好听啊，下来就多看了她两眼，也许是从那时候起便开始留心了吧。”

齐天禄有些不确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总想去见她。一想到她不待见我，这里就闷得疼。”

谢春花迟疑地学着他的样子，怔怔地捂住心口。

“不过我可不没打算放弃。本公子从小就明白事在人为的道理，更没有把喜欢的东西拱手让人的习惯，人自然也不例外。我想要的，即便是手段不光彩，也一定要得到！”

他自信满满地说罢，方觉谢春花眼神古怪，连忙解释说：“当然我肯定是会等人家情愿的。”

谢春花犹豫问：“用不光彩的手段让对方心甘情愿？”

“咳。”齐天禄不自在地清了清嗓，“谁说一定用得上？这叫有备无患。以我的魅力难道还不足以拿下她？”

“……”还是沉默。

“开玩笑的！气势到了，我就想装那一下，她要是不乐意我能有什么法子？”

他颓废地举起手：“错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此话一出，僵持的气氛才稍微舒缓些，齐天禄见她眉头解开，亦是欢喜道：“对了，这样才好看嘛。”

“不过——”他话锋一转，饶有兴趣地望向她。

“我笑，是因为我自信能夺得所求之人的心。那么，谢姑娘又在为什么而黯然神伤呢？”

·

四个人分别后，本就沉默的赵策更是寡言少语。

顺着杨柳青的视线往前看，那边的摊子前面围了一圈人，都饶有兴趣地盯着一处，杨柳青看过去时，他们正巧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倒喝彩。

“又漏了一箭，真可惜！”一个中年男子遗憾地摇摇头。

“我刚刚试过了，没想的那么好投的。”

有人揣测说：“肯定是店家在箭上动了什么手脚。”

“那当然啦，也是人人都能投中，赚的还不够赔的，就是难得一见过过瘾。”旁边人接话道。

“……”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着。原来是个投壶的摊子，因为颇有乐趣，许多人乐意一试。

“那个，姑娘。”

陌生的声线近在耳畔，带着温和的试探。闻言杨柳青下意识回过头去，就看见自己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拽了位素不相识的羞涩书生。

他低下头，左右慌乱瞥过，娇羞一笑：“姑娘的心意吴某明白，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这实在不合礼法……”

“抱歉，我认错人了。”杨柳青果断。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对方垮下个脸，叹息着幽怨离去：“卦上所说分明就是今日，我的佳人究竟在何处呢……”

“赵……！”

本以为和同行之人走散，杨柳青焦灼昂首四周张望一番，刚想大声呼唤，却只用一眼便在不远处找到了赵策的身影。

“赵大哥，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她一路小跑过来，话里带了嗔怪的意思。

那人身后不远处，分明就是赵策，可是他只跟着，眼看闹出这样的乌龙，竟然也不出言提醒。

赵策无辜摊手：“我以为你是有意而为之，定有你的道理呢。”

“……”

杨柳青的眼神幽幽在他身上飘忽片刻，强颜欢笑地绕回方才的话题。

“你想试试？那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他十分随意地说道。

赵策不理解杨柳青为什么这点小事还要特意跑来和他说一句，难道他不准许她就不玩了吗？何况他也不会反对，毕竟今天就是为了玩乐才出来的，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败人兴致。

已经被败了兴致的杨柳青开始陷入自我怀疑的内耗中。

究竟是自己哪个词句、哪个字眼没说明白，为什么她和赵大哥之间总会在沟通上产生各种奇妙的误解。难道她那里没有表述清楚吗？

“难道赵大哥不想和我一起过去看看吗？”

要珍惜这次得之不易的机会。杨柳青深吸一口气，在心中为自己鼓舞。

“嗯？”赵策没有领悟到她清澈眸中期许的眼神，如实道，“不想啊，都是人。

“……”她眨了眨眼，双手合十诚恳道，“可是，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诶，仅此一次，可以吗？”

“……既然你想那就去吧。”

反正他本来只是嫌人多拥挤，但是如果对方都提出要求了，走这几步也未尝不可。

“你要是想喊我一起去，早说便是了，也不必如此客套。‘仅此一次’的限定……未免有些太夸张了。”

对此，杨柳青只微吐兰舌，俏皮地眨眨眼。

她拉着赵策走到摊子前，老板马上和他们介绍起来：“投壶，都玩过吧？投中多者有奖，奖分上中下，十中七者为上，十中五者为中，十中三者为下，十文一次，要不要来试试？”

十文钱，确实大多数人能消费得起，但是多了也吃不消，偶尔消遣再好不过。

杨柳青登时来了兴趣，问道：“上、中、下三等奖，分别是什么？”

“都在后面案上摆着呢，您这边看看！”

杨柳青依言望去，只见案上有三样物件并肩陈列，分别是：木簪子、红手珠、和一座三个巴掌大的浮木雕。

首先是木簪子，就是最朴素的样式，但也实用方便，十文钱得一只簪子虽然略贵，但和参与游戏的快乐相抵后还是略有富余的。

中间的红珠串珠子整体有些浑浊，里边像是塞满了棉絮，虽然偶尔会有些磕碰的瑕疵，平常大家也带不出去，但它整体看起来也有模有样的，像是寺院开光后求来的护身符。

最后一座浮木雕虽然小巧，但也能从其中细致的雕刻里丈量出工匠的艰辛和巧思。

的确都是十分馋人的物件，像红珠样的手串还有很多，但浮木雕仅此一尊，看来今晚还没有谁能夺得魁首。

“我愿意一试！”杨柳青眼底亮起光，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付过钱，摊主便领着她站在地上用面粉隔出的一条白线后，又抱着一捧木箭放在她手边简陋的桌案上。

杨柳青抬起头仔细观望，前面立有陶壶，陶壶朴素，与她五步远，上有三耳，大小不一，壶身变化，上窄下宽。

壶口虽小，也不至于窄得叫人绝望，似乎给期许留了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