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只比她高一点,那双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在轻微战栗,小巧清秀的面庞也因羞涩而染上一层薄粉。
她眼底有些湿润,此刻定定地望向自己。
谢春花轻拍她手背安抚说:“不只是我,周婶也会帮你的。实不相瞒,她可是为策哥儿的婚姻大事愁上许久了,今天还要我留意着呢!”
才拜过神仙,就听说了杨柳青的心意,这一定是老天搭的线!
要说起来,唯一让她头疼的便是油盐不进的赵策了。
“但我也不敢说自己能帮上什么……”
“别这么说,这多不好意思啊。”杨柳青按住她的手,“春花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她迅速从袖中掏出一张层层堆叠的纸递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说:“择日不如撞日,若是得空,还请春花姐帮我打听打听这纸上所写的消息,有劳了!”
“……”
原来是有备而来。
谢春花扫一眼过去,从微小的癖好到假设的理想,密密麻麻陈列下来,赵策本人未必会记得比她牢的吧?
“好……我尽力。”
·
而那边周婶从谢春花那里听说了严正心似有异常的消息,特意在他必经之路上等,果不其然不出片刻就等来了他的身影。
严正心眼睛一晃,只见篱笆栅栏旁边站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随眶中泪水晃动,下意识抬起头,满心希冀地呼唤问:“芸娘!?”
“啊……”
待涣散的眼神聚焦,他看清眼前的人,话里不无失望:“是你啊。”
周婶眉头紧锁:“我就猜到你会来这,可是芸姐出什么事了?”
“……她不见了。”
周婶难以置信地眼睛大睁,仔细消化他话里“不见”的意味。
严正心无助地蹲下身子,双臂死死抱着头。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先是掳走了我的眉儿,现在连芸娘也不肯放过……他们做这档子事,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随着咬牙切齿的低语,他额角青筋暴起,面色涨得通红。周婶于心不忍,大声呵道:“严正心你冷静一点!”
嘹亮的一嗓子真把他喊得身形一顿,周婶一声叹息,放轻语调:“没事的,许是又溜出去找眉姐儿了呢?还说不定的事情,难道你就这么盼着芸姐让那些天杀的抓了去?”
“我已经找了两日了。”
虽是这么说,严正心浮肿的眼底又燃起一丝期待。
“那就再找!”
她坚定地说:“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芸姐是疯了,但又不是小孩,除了亲妈谁看都像一张脸。她要是被人掳走,很容易认得!何况现在军爷还在四处守着呢,真让他们盯上了也没那么轻易得逞,何必顶风作案?”
“你别急,我们一起。”
但是严正心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她,周婶似乎知道他打算说什么,只在原地等,好半晌,听他难过道。
“待年,严家对不起你。”
刷拉——
一行大雁飞过天际,它们要在冬日来临前赶往更南边。那里不是它们故乡,却是可以在严寒降临之际得以喘息的庇护之所。
周待年看了许久。
“有阿兄你这句话,还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呢?走吧。”
严正心又回望一眼空荡荡的院落,只两日无人搭理,野草已有疯长的迹象,院子中间一把破旧的矮板凳突兀地斜放在中间。
他总觉得,芸娘还应该像过去一样坐在那里,手里缝补着眉儿穿小的衣裳,笑着嗔说抱怨的话。
不知不觉,都已经二十五年了。
·
忠义武馆难得清净。
杨柳青觉得现下赵策抱病在身,自己不好冒昧打扰,便先行一步。只剩赵策在床养病,而谢春花躲在自己屋子里,钻研杨柳青留下的字条。
“策哥讨厌猫狗,谁说的?”
她顺着往下读,许多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一眼便知是假,便用指甲在边角划一道痕。
“他爱读书?假的。”
“爱干净?”谢春花仰头蹙眉想了想,武馆耍练容易出汗,平时见他好像不是去提水冲澡,就是在提水冲澡的路上,“算吧。”
“……喜欢吃馒头配饭?”
馒头不是江邑的主食,除了出门在外应付一下,或是逢年过节祭神贡品,很少会当配菜上桌,也没有人会特意买馒头当菜配吧?
“存疑,回头问问。”
等回过神,已经把纸张内容过了大半,而她自己也惊觉,原来一个月的相处,竟能让对一个人了解到这般境地,分明一个月前还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
谢春花又想到昨夜赵策醒来,一改性子喊了她嫂嫂,这种被认可和接纳的喜悦在心里荡漾,她不自觉扬起嘴角,连呼吸都轻快许多。
“咚咚咚。”
突如其然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心情骤然冷静过来。
“谁呀?”
“我。”
是策哥儿。
分明隔了一扇门,却仿佛被撞见一般。谢春花压下心底隐秘的羞耻,将纸一叠,塞入袖中:“来咯!”
她推开门,果真是赵策,因为方才在敲门,凑得近了些,须得仰些头才能看得清他的脸。
不算清冷的光打在他面上,紧绷的神情有片刻动容。
他低着头,睫羽扑朔片刻,薄唇微启:“……小花想你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
“…………”
说委婉吧,也不难读懂其中意思。说不委婉吧,他甚至把小花拉出来当挡箭牌。
谢春花一愣,直接拆穿他话里的意思:“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去呀?”
见赵策几乎扭头就走,谢春花在他身后叫嚷:“唉等等我!我也没说不去呀!”
闻言,他步子总算是放缓了些。
毕竟小花那么讨人喜欢,犹豫一秒都是对它可爱的不尊重。谢春花只是可惜杨柳青走得太早了,不然拉上她一起,也能让他们增进增进关系。
套近乎嘛,还得从身边人下手,谢春花和周婶自不必说,小花当然不能放过!
只是此次出行不同上次,天光大亮,路上还是人来人往,认得赵策的都会好奇地多看两眼。
其中的打量让谢春花心生怯意,她知道赵策步子大,总比他人走得快些,自己只稍默默放慢步子,就能悄然落到后边。
但也不知赵策这次病愈是不是背后多长了一双眼,谢春花才拉开一步距离便见他诧异回过头等自己跟上。
“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些?”
谢春花干笑摇摇头,就听到有人高声喊:“阿策——”
她看过去,一个干瘦的男人嬉笑着扬扬下巴:“到哪去啊?”
“去林子里看看。”赵策自若回应。
野林里毒蛇、小兽不少,有些人会做个陷阱,三五天抽空去看看有无收获,若是春夏时节,还有不少人约好一同挖笋去。
“这位是?”
谢春花仰起头,对上那个人调侃的视线,就当她觉得气氛略略有些沉默,准备出声自我介绍时,赵策不动声色把她拉了回来。
“……崖角村谢家的娘子,我以前同你说起过的。”
谢春花一愣,他和别人说起过自己?怎么说的?
那人似乎有些诧异,面上正色不少。片刻后又换上欠打的神情,朝她眨巴眨巴眼。
“我记住啦,谢家娘子!回头等他不在,我请你到飘香楼吃饭,点最……贵的菜!”
赵策本想呛他,那个人已经嬉笑地跑掉了。谢春花看他面色发沉,印象里都是他气别人的份,还从没人能把他气成这样,心里觉得有趣,便问:“那是你的朋友?”
“齐天禄,齐家二少爷,只是以前同窗。”
他阴阳怪气地强调了“少爷”二字,指指脑袋:“少和他往来,傻病会传染的。”
听说那是齐家的人,谢春花有些吃惊。对于齐家,她也略有耳闻。
齐家也算得上江邑的大户,虽不如郑家家世显赫,但因专心经商,家中积蓄颇丰,百姓羡之却不敬之。
即便是天气大旱的时候,农户种不出粮,官爷收不到粮,他们家中一定也能找出储蓄。
可商贾人家怎么会和农夫一样穿着最朴素破旧的衣裳,撸起袖子,俨然刚从地里干完活回来的模样呢?
赵策明白她心底的疑惑,道:“他想一出是一出,近来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要下到地里学人务农。”
务农辛苦,非亲耕者难以揣测。他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回来,若是一时兴起,真在太阳底下翻过半天土还能这样笑容满面,那还当真值得敬佩,尤其他从前还算半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
“不过以我所见,他就是不想娶他表妹,被家里人说得烦了,随便找的由头罢了。”他本意讽刺,却不想竟与厌烦之人深深共情了,一时有些感慨。
“……”
那没事了。
谢春花语塞:“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要只是看不对眼,推拒了便是了。”
莫不是家里逼得太紧,或是姑娘做了什么事,才让他避若洪水猛兽?
这话是问对了,唤醒了赵策久远的回忆。
“就这么说吧。”他目视前方,沉吟片刻,“他表妹七岁时来书院找他玩,不小心把书院烧了。”
……?
不小心?
有多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