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平淡地过去了,卢大嫂都没有像从前一样搬个板凳再来找她唠嗑。
与此同时一起沉寂的还有小年的下落。
听说官府已经派人去查了,出城进城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户籍、路引、来去处,每个人都要盘问一番,确认无误,登记在案才可放行。
但依然至今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除了官吏、商人、僧侣,一般无事人也不会出城去,更别说这时候顶着风口,谁知道那人贩子会不会就在哪里待着呢!
周婶坐在她对面,想起上街时看见的巡兵身影,惶惶不安地说:“最近到处都能见到军爷的影子。”
“听说不仅是孩子,还有几家大人也不见了呢。”
谢春花低头引针线,“我看是好事,有军爷守着,人贩子再猖獗也不敢动手了。”
毕竟要是抓着了,杖刑是躲不掉的,几十个板子打下去不死也残,更别说流放千里,亲友再聚此生无望。
“可军爷也不会一直守着呀。”
她叹息,“通缉令也下了,最多几个月,要还是逮不着,人逃到深山老林里就更抓不到了。”
“说的也是。”
这样的阵势虽然唬人,但也叫这里人吃食住行人心惶惶,要是犯人狡黠,实在抓不着,不出多久防范的人员便会撤去大半了。
余下的看守虽少,但也比从前多,聊胜于无,至少路上碰到抢孩子的人贩子,不至于追不上。
“现在世道不太平啊。”
周婶喃喃念叨着,忽的眼前一亮,探头和她提议:“我看我们得空,去观里上香祈福吧?”
“江邑有道观?”
“有的有的,南边小须山,山腰上就有个白云观,祈福、问签、求符都是极好的,正好还能给策哥儿求个姻缘。”
谢春花觉着奇怪,抬眼皮说:“这事还要特意去招呀?要是着急,看上哪家姑娘,找个媒人去说不是更快?”
“我倒是想,可策哥儿他不开窍啊!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个眼光,莫不是来个仙女下凡才看得上咧!”
一说到这个周婶就来劲,赵策今年都已过弱冠之年了,但因为心无所属迟迟没谈及此事。
严正心只关心武馆,这事由他去,大不了像他一样再从外边捞个壮实小子回来养着,日后好接班。
周婶虽然看着他长大,但严师傅没发话,她也不好随便做主说亲,本来寄希望于陶蓉,结果处下来策哥儿压根没那个意思就算了,还避之如洪水猛兽,现在只能求天保佑。
“老天爷有心,最好凭空给他掉个媳妇下来,省了我们出门去找的力气。”
在家里躺着等天上下媳妇,想的还真美。
知道她在信口胡诌,谢春花笑笑,视线又落回手中的绢布上:“好哇,我是都行,要是哪天得空一块去好了。”
她以前没绣过花外的样式,白色的绢帕上,寥寥几缕丝线描出轮廓,虽然写实却略显僵硬,挑了几次都描不如意,反正也是练手,只能硬着头皮绣下去了,先完它一幅再说。
“春娘你也别一天到晚做这些,等会年纪轻轻眼睛就坏了怎么办?还得多出去走走。”
周婶笑说:“熬坏了眼睛,可没人要你了。”
谢春花:“……”
明明方才还在说赵策,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才掺和这几嘴,怎么火力说转就转到她身上了?
被无差别攻击到的谢春花一阵语塞:“我?我就算了吧。”
要说起这个,还是多亏了卢飞蒙,她的悍妇名声一下传出去,更有好事者将她与郑夫人齐名论道,本来在江邑人生地不熟的,现在挺好,遍地是熟人了。
但周婶不这么认为。
“你还年轻呢,有时候都觉得你应该和别家姑娘一块出去放放风筝,踏踏青,让你和我这个妇人天天待一块忙活这些,有些耽误你了。”
“这是说的哪里话。”
武馆愿意收留她,她感恩戴德都不够,哪里称得上是耽误?
而且虽然她与赵勉感情并没有多加笃厚,可也算一同走过一遭,现在无心思量此事。如今这样,倒也乐得自在。
周婶是不想她死心眼守一辈子的寡,眼下见她眉间失落,便知劝早了,不再纠缠方才的话题,转问道馆祈福一事。
“那就定在月底休沐那一日吧,也当顺路爬个山咯。”
谢春花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还得看严师傅和赵策那边。
周婶拉上她去问,说是人多更有说服力。严师傅声称有事抽不开身,虽然不明白他具体在做什么,但谢春花也逐渐习惯了他这种无端的忙碌。
再去找赵策的时候,周婶留了个心眼。
“道观?去观里做什么?”
赵策才带完班回来,刚打了一桶水,正伏在井边洗脸,水流哗啦啦被掀起,打湿一大片青苔石砖,然后扯了扯脖上的汗巾随意一擦。
“给春娘求个平安符,她还有事要问,想求个签占占吉凶。”周婶轻轻一撞她肩膀,“是吧?”
谢春花斜一眼,急忙转回来,对上他沉默的目光:“啊……是、是。”
“……”
赵策当然没有错过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何况谢春花不擅长撒谎,她连和自己对视都不敢。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看两个人的意思是希望自己去的,来回也不过半天的功夫,那就如她们所愿好了。
看他点头应下,谢春花明显松一口气,快活地笑了。
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开心什么,不过要是因为自己表现太差被看穿而打乱了周婶的计划,那她多少也会觉得愧疚的。
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
不知不觉七月过了大半,临近月底,衣服又添一层,到夜里,连院子里的虫都懒得叫唤了。
许久没见到李如娇,谢春花打算着去看她一眼,但顾忌卢家老二,怕冤家路窄撞面尴尬,便迟迟没有动身。
倒是杨柳青上门来找过她,一次来找她唠嗑,一次是约她逛集市,听说他们打算月底去道观上香,便提议一块去。
杨柳青比谢春花小了五年,却被周婶归为她的同龄人,先前周婶就说她应该多和年轻姑娘玩一块,因此看到杨柳青愿意找她玩,倒也乐见其成。
但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周婶也发觉了:“你从前不是与蓉姐儿最要好吗?怎么这段时间不见你们处一块了?”
杨柳青一愣,笑说:“谁说的,我们早上还待一块来着呢,只是觉得春娘有意思,想和她熟络熟络!”
周婶“哦”了声,心里只奇怪以陶蓉的脾气,竟然会和谢春花合得来。
但这话搪塞得了周婶,却骗不过谢春花,她还记得杨柳青当初那句提醒。
当心陶蓉……
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说起陶蓉,谢春花又想起她的弟弟陶庄,之前她从集市回来,拿余钱买了本书,她并不认字,走进书斋,只问这里最贵的书。
在她心里最好的东西总是最贵的,好学的孩子当有最贵的书。
书斋老板是位儒雅随和的先生,闻言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解释道:“书有高低,却无贵贱,撰者各有所长,亦各有所取。”
谢春花听不懂,他就问家中可有要读书的孩子,和她推荐说,入门当须正,首先要不惜于读名家大作,自上而下地学习,耳目有了辨力,再读次作,才能保证不会错道。
先生给自己推荐了几本书,奈何囊中羞涩,谢春花反复询问,把其余书脊模样记下,只挑其中一本,在散堂时喊住陶庄,把书送给了他。
“我的书……?”
陶庄愣愣接过,把书籍搂在怀中,不住摩挲。
因为家中无人在意,他只能从别家借书来看,本也想学隔壁书生抄录书籍积少成多,无奈家中并无纸笔,只能尽力背下。
就连来武馆上学前,也要把睡前看的内容再默背一次,看是不是真的都记住了,久而久之,武馆的同窗便对他有些疏远了。
谢春花给他买的这本书其实他看过,尽管努力背诵过,可依旧记不全,更难得的是——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书籍!
“我看看可以吗?”
陶庄点点头,乖巧地把书放到赵策手里,他稳当接过,瞥一眼:“论语?”
“你还识字啊,真厉害!”
谢春花由衷地夸赞道:“不像我,大字认不得几个。这也是书斋先生给我推荐的,他说这本书里边记载着了圣人先贤为人处世的智慧,而一个人要要学习,首先得修身。”
她说话的过程中,陶庄激动得两眼放光,不时点头,像是与先生的话语产生深刻共鸣。
而赵策却是撇开眼:“也只是认得罢了,我从小不爱读书,也读不进去书,把我拖书院里和下十八层地狱没区别,字也写得难看,没什么好夸的。”
天天上学读书知识糊里糊涂就进来了,又糊里糊涂出去了,一晃一脑子浆糊哐当响,这样下去哪有不疯的?
偏偏眼前陶庄就对读书有着狂热的偏爱。
那只能说人是有参差的。
谢春花只当他谦虚,毕竟她是见识过信纸上那一手苍劲有力的小字呢。
一直到天色渐晚才告别武馆众人,陶庄暗暗在心里记下今日所受的恩典。
他高高兴兴把书抱回去,在饭桌上和家里人分享了这件喜事。
在他看来,家里人之所以不支持,都是因为读书太费钱了,这时候有人愿意给他买书,就算家人不为他欣喜,也会为占了便宜而得意的吧!
但是他估想错了。
——姐姐生气地一把抢过他的书,在自己伸手阻拦前,唰唰唰地把它撕了个粉碎。
为什么呢?
陶庄慢慢蹲到地上,好像听见自己的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