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地方?”
“我需要布鲁海上商会的消息。”罗矣披上遮掩面容的罩袍:“情报商很容易遇到——特别是在竞争激烈的威尔斯领。”
随意走进一家酒馆,此时是上午,店里只有宿醉的酒鬼和零散的食客,闷了一整夜的酒臭,但挺安静。有人推门进来,附近几人随意看过去,见是个穿着毫无记忆点的旅客,不再关注。
罗矣径直走到柜台边坐下,开门见山:“想打听点东西,有人在吗?”
“我就是。”酒馆老板是个黑皮肤的青年人,礼貌笑笑:“客人想打听什么?”
“布鲁海上商会。”
青年点头:“有相关信息,客人是想知道——”
罗矣刻意压低的嗓音,让人听不出年龄:“商会的行踪。”
老板离开柜台:“请随我来。”
穿过一楼的走廊,进入包间坐下,老板没浪费时间:“布鲁海上商会行踪不定,客人一定有所耳闻。”他诚恳道:“但您或许不知道,布鲁海上商会前身是海盗团伙,只是后来发展起来,才渐渐转变了身份。”
罗矣听出来,老板这是怕自己与商会有冲突,不了解情况,羊入虎口。
他摇头:“没关系,我只是想做一笔生意。”
老板放心:“说起来,也是客人您来得巧。”
“哦?”
“再等两三个星期,若无意外,布鲁海上商会就会在威尔斯港口停泊。”老板笑笑:“商船需要补给,威尔斯领补给种类齐全,是布鲁商会的首选,他们大概半年会来一次。”
确实挺巧。
“还有一件事想打听一下。”
“您请说。”
“边境的西加镇,有没有什么大新闻?”
老板似乎被问住了,翻了一遍手中的信纸,笃定:“没有。小地方若有大新闻反而更容易受到关注,截止今早,并没有类似的消息传来。”
不知为何,罗矣的不安感更重了。
泰伦……厄运之主彻底解开封印后,真的会这么悄无声息吗?
付过钱,从酒馆出来,洛伊问:“你准备等布鲁商会入港?”
“嗯。”罗矣走在回宾馆的路上:“能等到最好,等不到就在联赛前返回帝都。”
洛伊:“等一下,你走错路了!”
回过神,罗矣停住脚步,看见了不远处被铁栅栏隔开的宏伟府邸。
那是他六岁到十六岁生活的地方。
威尔斯公爵府。
不知为何,竟走到了这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像生锈的齿轮重新转动起来,零星记忆的碎片冲破束缚进入脑海,罗矣沉默了。
洛伊:“喂,你怎么了?”
罗矣:“我突然想到,离开公爵府前……好像将重要的东西藏了起来。”
这种直觉突然、强烈、刻意。
“我似乎遗忘了一段记忆。”罗矣目光凝重:“在四年前。”
这段记忆对当时的自己来说,似乎十分危险。
“那就去取回来。”洛伊道。
……
公爵府的守卫结构和从前一样,罗矣潜入没费什么力气。
“公爵府啊。”洛伊感叹:“说实话,除了亚瑟·威尔斯,其他人对你并没多少恶意。”
潜行中,罗矣没有说话,他目标明确,不到五分钟就停在一处偏僻的花园。
花园荒芜已久,杂草丛生,四周被树林遮掩,隐蔽性很强。
“这里是……小时候亚瑟埋宠物鸟的花园。”后来因为亚瑟在这里发了一场高烧,便渐渐被废弃了。洛伊问:“东西在花园?”
“嗯。”
罗矣自言自语:“正门进入,二十步左起第五块砖……”他顺手取出一把铲子。
这一幕感觉发生了很多次。
“……”洛伊:“你可真喜欢埋东西。”
他想起深渊下,被放进棺材埋起来的斐尔和祭鱼。
“你有我的记忆,应该知道的。”罗矣设下隔音的法阵,开始挖土:“和学院的小少爷不同,四年前的亚瑟……可没那么正常。”
只要罗矣对其他任何事物展现半点兴趣,亚瑟就会毫不犹豫夺走、摧毁。
对罗矣来说,只有藏起来,埋进去,不被发现才能安全。
“所以,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洛伊:“我仔细翻查了,在即将离开的一星期里,你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
“找到了。”罗矣听到铲子与玻璃碰撞发出的响声,停了下来。
将硬物取出,抹去表面的泥土,是一只常见的棕色玻璃瓶,打开腊封的瓶口,里面有一块低阶魔石。
手指碰触魔石的瞬间,罗矣被拖进一段封存的回忆中——
四年前。
那时罗矣十六岁。
自从被五岁的亚瑟选为侍从,罗矣几乎度过了地狱般的六年——没有人格、没有隐私、没有拒绝的权利。
当时的亚瑟非常极端,会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所有物永远属于自己,他控制不住情绪,愤怒或愉悦都来得突然,阴晴不定,甚至到病态的程度。
六年里,罗矣唯一成功隐瞒的,只有自己的魔药师天赋。将所有空闲都投入学习,罗矣制作了人生中第一支药剂。
一剂毒药。
他终于有能力,去杀一个人。
一个用孩子骨骼和血肉为引,复刻禁忌魔法的魔法师。
“对啊,我是那时去杀他的。”随着回忆复苏,眼前画面逐渐清晰,罗矣想起来第一次杀人的具体时间了。
为了刺杀,罗矣准备了很久,查清人渣魔法师的身份、实力、作息,制定投毒计划,甚至药剂也进行了针对性的改良。
在某一天的深夜,绕过护卫,他悄悄离开了公爵府。
可惜罗矣不知道,亚瑟早发现了一切,跟在他身后。
那夜天黑得反常,罗矣第一次杀人,不太熟练,没有确认魔法师死亡就匆匆逃走了。
垂死的魔法师倒在床上,不停呕血,想不通到底得罪了谁。
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伸手颤抖地去拿魔杖,在黑暗中触碰到陌生的锋芒。
挣扎抬头,面前是一个小少年,穿着昂贵的丝质衣服,大概是贵族。
“救、救……”
小少年握住刀柄,毫不犹豫将锋芒送进魔法师的腹腔,因为不具备成年人的力气,又反复捅了几刀。
血液泊泊流出,加速了死亡。意识逐渐模糊,魔法师最后听见一个声音说:“真粗心啊……为什么不直接求助我呢。”
“罗矣。”
洛伊疑惑:“不对,为什么你能看见这一幕?”
“我想起来没补刀,又折回了。”罗矣目光复杂:“所以,亚瑟也发现我了。”
“他想杀了我。”
因为罗矣隐瞒了天赋,策划了暗杀。
因为“玩具”试图脱离控制。
小少爷目光明亮得吓人,手中持着沾血的短刀:“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矣僵在原地无法反抗,契约烙印的缘故,他不能对亚瑟造成任何伤害。
亚瑟靠近他,笑着:“是不是只有你……才会永远听话。”
某一瞬间,罗矣以为刀已经落下了。
可是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动作。
直到脖颈一痛,视野陷入黑暗时,有人在吼:“过来!阻止我!”
……
再次醒来时,罗矣坐在一把椅子上,附近墙边倚着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人,胡子拉碴,姿态随意,披着领主赤红的外袍。
是亚瑟的父亲,哈罗德·威尔斯。
“公爵大人。”罗矣站起来,垂下视线,恭敬道。
“我儿子,昨晚被我的侍卫打晕了。”
侍卫一直暗中保护亚瑟,包括昨晚。
“因为你。”
中年人没什么贵族姿态地吐出一个烟圈,轻描淡写:“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公爵大人,为什么?”
哈罗德斜眼看着罗矣:“可以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反正记忆最后都要被抹掉。”他直接坐下:“威尔斯家族兴盛前曾遭到诅咒,到我这一代,已经不可能有子嗣了。”
罗矣:“但是少爷……”
“所以族里搜集了一些禁忌魔法——你想杀的那个魔法师当初也是因此来到威尔斯公爵领的。”
“他们用我的血,向死去的邪神求得了一个孩子。”
“洛伊。”正在看回忆的罗矣脸黑了。
怎么又是你?
“啊?”洛伊震惊:“居然是这件事吗,啧,我好像确实模模糊糊答应过谁……我那时没有自我意识嘛。”
“原来这个坏脾气小少爷算我半个儿子。”他不禁感叹:“难怪这种破性格。”
罗矣:“……”
回忆里,哈罗德继续说:“本来所有人都很高兴,但我儿渐渐显露出仪式的代价——无法控制的暴躁易怒、残忍冷漠,亚瑟根本没法成为合格的威尔斯家族继承人。”
“直到遇到你,这一切都被扭转为强烈的掌控欲。”
中年人叼着烟摊手:“事情好办了,只要减淡他对你的情绪和记忆,就能看起来正常些,至少足够撑起威尔斯家的脸面。”
没有昨晚的意外,这个计划迟早也会实施。
“您是说,少爷其实不是自愿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罗矣想起那句“阻止我”。
“嗯,我儿子已经很努力不杀掉你了。”哈罗德摁灭香烟:“好了,满足了好奇心,该说正事了。”
“亚瑟自愿减淡记忆,自然不可能让你再去刺激他——明天,会有人安排你去帝都学院学习魔药学。”
中年人懒散道:“展现你的价值,我便放过你,不追究你出格的举动。”
毕竟谁也不清楚,罗矣若死了,亚瑟会不会回到过去那种更糟糕的状态。
“……遵命。”
·
洛伊:“抹消记忆时,你悄悄备份了?”
“嗯。”或许公爵因为烙印,认定罗矣不可能背叛,所以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
罗矣喃喃:“怪不得,这样就能解释现在的亚瑟了。”
阅读完记忆,不再逗留,罗矣准备离开公爵府。
忽然,他察觉到异样。
转身,亚瑟站在花园边看向他,露出笑容,仿佛噩梦。
罗矣心跳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