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荷,给我住手!”莫谨言上去就先把他脖颈子拎住了,那崽子瞪着两个玻璃球,气得愤愤喘着大气。
“他吃我糖了!那是给我买的!他凭啥吃!”
“谁吃你的了,我...我以为那是我家买的!”老齐家的孙子手捂在自己脑门上薅秃的那一块,说话气息发虚,他一虚,莫谨言就大致听懂了里面的缘由。
不管怎么说是自己家的先动了手,这不单纯是有理变没理的事儿,那孩子现在脑门秃那一块挺明显,这要是刺激着头皮了,以后不长头发了可怎么好!
“亮亮...”莫谨言叫他,叫完又觉得这称呼现在叫起来不合适,那边为了卖点惨,特意把捂着脑门的手放下来,现在额头发际线那有一块秃了,早晨的日头露了头,把那一块照得特别亮。
“亮亮,哥跟你道歉...头发,哥领你去医院...咱看...”
“看你大爷看!”齐亮一听见“头发”俩字儿,像是点了捻儿的炮仗,噼啪就开炸,看刚才跟他打仗那个是文玩店老板家的人,他可找着源头了,又说要领他上医院,那他脑袋上得是毁成啥样了,连气带伤心:“人家明天还要去做造型呢!你他妈的薅我头发,我发质这么好!你他妈...我要跟你拼了!”越说心火越旺,挥起来爪子就要去抓莫小荷。
莫谨言眼疾手快,一把把莫小荷捞到身后护着,齐亮力道给猛了,没逮着莫小荷,但闸没刹住,结结实实撞莫谨言身上了,那爪子也没扑空,一下就挠莫谨言脖子上了。
齐亮是个精致人,那手指甲都是先剪短再修出椭圆的形状,今天这指甲刚剪完,还没来得及锉圆呢,他爷叫他去老孙店里拿给他定的花生糖。
五斤花生糖,平时莫谨言都买三斤,现吃现买才新鲜,但那小核桃一天到晚藏着吃,莫谨言总觉得孩子吃不够,索性多买两斤给他,也要了五斤。
就这么巧,老孙把莫小荷交了钱的糖装好放在柜台上,结果这一会儿空档老齐家那孙子来了,以为是他爷给他定的呢!
这时候莫小荷正在旁边的酱料店看人家往瓶子里装二八酱呢,打酱的师傅手里的大勺一甩,再左右那么一颠,一勺子酱就稳稳落到瓶子里。
这店是新开的,店主是一对老夫妻,卖了一辈子二八酱,最近夫妻俩在离这条街不远的小区买了房子准备养老,这才把店也挪过来。
莫小荷哪见过这东西!走到老孙店门口的时候就闻着香味了,那酱里有花生,有芝麻,每天现做,一开门香气就扑鼻子。他在老孙那撂下钱,糖没切呢,就往旁边店里闯,看见人家排着一列小队,一人手里拿个瓶子,他也看不懂,就在队伍旁边站着,一边闻味儿,一边看师傅打酱。
人家一桶酱卖完了,他一下想起来旁边店里的花生糖,刚跑回去,就看老齐家那孙子,立在柜台旁边,掰下来一大块糖塞嘴里,咔嚓咔嚓嚼,嚼了还不算完,还想整兜子拎走,莫小荷当时就红了眼。
“啊——你敢吃我的糖,揍死你!”
两只乌眼鸡这就掐上了,老孙那时候正在后面切糖,等他拎着老齐家定的那五斤糖出来,那两只乌眼鸡已经打到外面去了。
老齐的孙子指甲剪了一半被支出去跑腿,莫小荷来跑腿结果半道拐了个弯,两厢巧合一撞,莫谨言脖子上就多了两条血道子。
“嘶——”莫谨言疼得一抽气。
莫小荷被拽在后面护着,也是张牙舞爪地扑腾,可一听他“嘶”了一声,掰过来他脸就看,明晃晃两条血道子,起着粗粗的癝子。
莫小荷气血上涌,眼眶泛青,怒火直燎到了天灵盖:“我他妈跟你拼了!”
“来啊!他妈的怕你是孙子!”
两人又缠上了。
后来老齐头也加入了这场战争,他一副老胳膊老腿,抱着孙子的大腿就往后捞,齐亮腿上被困住不太利索,就用脑袋撞莫小荷的腰,手上也不老实,隔着衣服使劲掐,莫小荷逮着机会又揪住了他后面的头发。
莫谨言本来是劝架的,可他被误伤了一下子反而让这两崽子越打越凶,莫小荷最后是被他搂着腰抱回家的,那核桃样子也狼狈极了,头发鸡窝一样炸着,眼角那泛着青紫,身上背的小包都拽开线了。
齐亮也好不到哪去,莫谨言被伤着了,莫小荷手里攥住点啥就发了狠的使劲儿揪,硬是把齐亮后脑勺的头发又薅下来一撮,现在他是前后都亮了。
莫小荷气性大,到了家怒气还没消下去,看见莫谨言那脖子上的道子心里说不出的烦躁,恨自己刚才怎么不直接把那人薅成秃老亮,再挠个大花脸!
一缕一缕的情绪盘在心口发泄不出来,把他勒着绞,莫谨言掰他的手指头,想把那撮头发拽出来,等手指头掰开了,莫小荷搂着莫谨言的脖子,“哇”地一声嚎出来!
“哭啥呀?莫小荷...小荷?”
莫小荷根本不理他,越哭动静越大,后面都要哭背过气了,莫谨言捋着他后背安抚:“我没有要怪你呀,别哭了啊...”
“我的...糖...”
莫谨言都气笑了,都打了两场了,还没忘那几斤糖!
莫小荷哭得两颊通红,像喝醉了酒,突然打一个哭嗝,然后撒酒疯似的不停用脑袋蹭莫谨言的脖子:“脖...脖子...”
那是他被抓坏的地方,莫谨言微微愣住,原来这份汹涌的哭嚎里,还有他的一半,他赶紧抓过来他的手攥住,一根一根挑起来捏,这是他小时候小叔经常用来安慰他的法子。
“小荷...我不疼,你不也被我摔过吗!不疼的!”
莫小荷慢慢止住了哭声,嘴里咕哝着:“不...不一样!”
刚哭完鼻音重,话里还带着颤音儿,他是妖怪,妖怪哪会怕疼,但他现在心里难受,心口绞着疼。
莫谨言看着他哭花的一张脸,猛地抬手一划拉,连鼻涕带眼泪,都划拉到自己手心里。
这才两个星期,这小核桃就快把房顶掀了,他这一颗心也跟着上窜下蹦。
那,小叔又是怎么把他养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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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星街上有家老字号驴肉馆,昨晚小叔打电话来说想吃那家的驴肉蒸饺还有酱驴肉,莫谨言心里知道这是小叔想他回新家看看。
自从小叔组建新家庭以后他很自觉地从他的生活圈子里退出来,但每个月会给小叔转一笔家用,小叔起初不肯收,但莫谨言是谁,做生意的时候嘴甜得蜜一样,对亲近的人也是,好话说得让人拒绝不了。
他说:“收下吧小叔,我转的是家用,这样我在你那,永远有一个家。”
他是没看见收到这条信息的林老师是怎么拽着五叔的袖子抹眼泪的,五叔新买的花衬衫,被林老师哭得更花了。后来林沛谨把莫谨言叫回去,亲自给孩子烧了一桌子好菜,他吃到胃快要炸开,那边才把人放走。
打那以后,莫谨言每月都会按时转钱,一是要让小叔知道他现在过得挺不错,二是感激他这些年的抚养和教育。
莫谨言起了个大早,洗漱完了朝对门一看,昨晚好不容易把小脸哭抽抽的核桃哄睡了,现在对面那个仰脸朝天的在床上摆着“大”字儿,睡得要多放肆有多放肆。
这核桃睡觉从来不关门,而且睡眠质量极好,一开始他不明白这是什
么特殊癖好,逐渐熟悉了才知道这核桃是怕莫谨言趁他睡着把他扔这,那长期饭票要是跑路了,他可就要挨饿了。
莫谨言站门口,看他衣摆又卷到胸口,离近再看,腰上有好几块被掐青的地方,那一圈细白的皮肉现在斑斑驳驳,他心口也像被甩了一道鞭子。
莫谨言扯过来耷拉到床边的小毯子给他把肚脐盖上,那小核桃倒是睡得老死,可能是太舒服了,还张嘴吐了个泡。
看他睡得沉,莫谨言心里的事儿可没放下,他得找小叔好好聊聊。莫小荷这个护食劲儿,如果单纯是因为爱吃倒也无妨,但他总觉得多养个人在身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他之前只觉得让孩子吃饱就行了,可这“教养”二字里,只有“养”,没有“教”是不行的,而这“养”字里,只有物质上的养,没有精神上的养也是不够的。
昨晚他被小核桃搂着脖子抱了半宿,那核桃哭够了才说,爱藏吃的是以前在山上养下的习惯,每个核妖的吃食都定量,可这崽子天生胃口大,那时候就总吃不饱,遇见吃的就使劲儿塞,偶尔有个余富就偷偷藏起来。
他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一颗心酸酸涩涩的,像脱了水的白菜,干干巴巴地皱着。
早上他就加大了餐量。先是给核桃热了十个牛肉大包子和五个豆沙包放在电饭锅里保着温,又煮了一大锅瘦肉粥,煎了六个牛小排,烤了五对鸡翅膀。都弄好了他又觉得太腻,顺手拌了个黄瓜腐竹,腐竹是昨晚泡好的,软软的淋上酸辣的料汁,解腻还下饭。
七点整,莫谨言已经到了驴肉馆子门口了,昨天接完小叔电话他就给老板发了信息,说今早开门就来,让老板给留两块好的酱肉、一份驴板肠,再打包几屉蒸饺。
老板见了他高兴坏了,莫谨言买东西爽快,人又健谈,每次切肉的时候老板都要逮着他好好唠一唠。从火红的生意,唠到红火的日子,又从红火的日子唠到他争气的儿子。
老板有个儿子今年十五岁,快要中考了,学习成绩在学年都数得上,而且小孩阳光开朗,每次见了莫谨言都笑呵呵地打招呼。
老板夫妻俩都没有什么文化,只能拼命挣钱,供孩子读书,钱包是鼓了,但还是觉得对孩子有亏欠。
有一次莫谨言来买驴肉,等蒸饺的功夫看见对桌一个长相斯文的父亲指着孩子手里的气球教他化学知识。莫谨言没在意,但当时正切着肉的老板手突然停下了,怔怔地盯着那对父子。那天老板给莫谨言的账算错了,他回家发现少收了半斤驴肉的钱,微信转过去,那边感谢万分,觉得莫谨言是个实诚人,这就交了心了。
后来熟了,莫谨言才读懂了驴肉店老板那天的眼神,那是发自心底的羡慕。他文化浅,没有在生活里言传身教的本事,人家爸爸能指着气球玩似的说出来一二,他不行,他那天出去给自己儿子买了十个气球,各种颜色的,回来都拴在小店门口,儿子回来了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
莫谨言夸他懂儿子,是个帅气老爹!
门口挂着的气球没几天就瘪下去了,但莫谨言随口的一句话,让老板的干劲又足了起来。
父母能给孩子的东西很多,但太多人宁愿“毁身”,也不愿“动脑”。
驴肉店老板见惯了早晨四五点钟的太阳,可他摊开给孩子看的是一只只漂亮的彩色气球;他不计较汗水在背心上积出的一层又一层汗碱,可他会担心和老婆孩子拍全家福的白衬衫熨得不够平整。
“驴肉切了二斤,够不够?”老板满脸堆笑,袋子收口之前还切了块焖子当赠品。
“又给赠品啦!我哥就是敞亮!”
莫谨言笑着接过,今天来得早,老板刚卤好的驴头端上来,码在柜台上,看着特香。本来是只想给小叔打包外卖,但他临时改了主意,莫谨言这人就是你让他白占了一点便宜,他都想尽可能的还给你。
从来没吃过驴头,正好买一个回去,也让家里昏睡那个核桃崽子尝尝鲜,自打那崽子住下,他还从来没买过驴肉。
“哥这驴头有人订吗?”他看了一圈,盯上一个最大的,没办法,家里有个能吃的,买啥都图个量大。“没人订给我来一个,再切二斤板肠,让嫂子再给我扒三份驴肉条带走!”
大哥切肉的手停了,眉毛吊起来:“哎——老弟可不行啊,那驴脑袋你实在想吃就来半个吧!”
“咋了哥,剩下的都订走了?那就加二斤板肠再要...”
“没人订,那也不能要一整个啊,你家几口人,那一个脑袋得七八口能吃了呢!”大哥看了一眼莫谨言手里拎着的蒸饺和酱肉又说;“你都买了那老些了,够吃了,你要想吃啥下回来,哥给你留最好的!”
莫谨言听出来了,大哥不是不想做这单生意,是他点的太多了。那驴头要七八口人能吃完,七八口算啥,他家里养着个能吃十口人饭量的小核桃,别说一个驴头了,那几个肉菜也都给你造了,连渣都不剩。
“哥我大学室友来了,好几个人呢!能吃了,让嫂子做吧,刚才说那些我都要!”
“真能行啊!那我就给你上称了啊!”
“嗯,能行,哥我要最大那个脑袋!”,莫谨言食指往中间那个驴头一指,“就它!”
“好嘞!哥再给赠你个舌头,和那几个哥们切着吃了!”大哥今天的生意开门红上红,高兴得又给莫谨言切了个舌头。
“哥等你儿子录取了告诉我啊!那孩子有出息,指定是没问题!”
“哈哈哈哈哈,成嘞,到时候你来跟哥喝两杯!”一说到儿子,大哥更是眼睛都笑没了,菜都打包好还给莫谨言送出来,就差用自己上货的小车给他送家去了。
莫谨言手里拿着一千来块钱的驴肉,想象着那小核桃第一次吃着驴肉两眼放光的样子,在大马路上笑得像个傻子一样,路过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瞄了他几眼,赶紧躲得远远的。
一家只有两口人,那个死核桃凭一己之力把恩格尔系数拉到了最高值。
到小叔家的时候才八点,他放下外卖就跟小叔唠开了。五叔把时间留给他们叔侄俩,毕竟平时都是他霸着林沛谨,他这会儿好好表现,等孩子走了,他想跟林老师腻歪,就有由头了!
莫谨言面色严肃:“小叔,我有一个朋友…”
林沛谨一听这个起板儿,立马正襟危坐,还顺带给端着茶杯进屋的五叔使了一个眼色,五叔立马心领神会,放下手里的杯,也端正地坐着。
“他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
“你有儿子了???”
林沛谨眼睛都亮了,他老早就开始给莫谨言物色对象了,只要他这捡来的大侄子能有个可心人疼着,他就觉得这一生都没啥遗憾了。
“哎呀不是…都说了我有一个朋友了!”莫谨言软乎乎地嗔了小叔一句。
“哦,好,那就说说你那个朋友!
莫谨言把莫小荷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倒出来,林沛谨是老师,他觉得这方面就该问专业人士的意见。
林沛谨听完,捂着嘴笑了:“这孩子真逗,改天带来我瞅瞅!都啥年代了,还有这么护食的崽子。”
带来瞅瞅,要是瞅见那是个二十几岁的崽子,还不得惊掉了下巴!
“孩子....害羞,不爱见人...”
“那他跟谁在一块儿的时候不护食?”
“跟我——那朋友在一块儿就不护了!”差点说秃噜嘴了!
林沛谨心领神会,嘴角噙着笑,颇有耐心地说:“小言,你还记得咱家老房子的那些邻居吗?”
莫谨言不知道小叔为什么突然提老房子的事儿,一头雾水地答:“记得呀!”
“那时候我刚换了学校,工作忙,有时候照顾不到你就麻烦邻居帮我照看…”
莫谨言越听越糊涂了。
林沛谨又说:“孩子小的时候都会认定一个亲近的人,这是正常现象,但要让他慢慢学着融入这个社会,除了父母这个小家,他耳边的声音也要丰富起来,你要让他知道,同学、朋友、邻居里,也有很多可以信任依赖的,做家长的要帮孩子去亲近社会,而不是只会把孩子捆在身边!”
莫谨言看着林沛谨,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说莫谨言不像没爹没娘的孩子,心思细,知冷热,会疼人,只有莫谨言知道,这都是林老师这些年当爹又当妈的功劳。
今日他才恍然参透,眼前这个人男人,不只是给了他一个家,爱人爱己的能力,他也一并都给了。
林沛谨说过,小叔有你,你有小叔,我们就是一个家。
一个家里有没有爱,不是看结构完不完整,而是看家里的人愿不愿用爱经营。
五叔把驴肉码到盘子里,招呼莫谨言留下一起吃,他推说要走,想多留点空间给小叔和五叔,林老师拽住他,挽留道:“再坐会儿,回回一来就着急走!”
“小叔,你快跟五叔吃早饭吧!我这还回去开店呢!”
驴肉还热着,他在小叔这取了经,想回去给那崽子切上几块,再教教那小核桃怎么跟周围的人打交道,不能眼眶子里只框他这么一个人。
“开店开店,那钱挣多少是多,我有正事儿跟你说呢!”
莫谨言闻言又坐下了,五叔拿着手机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憋着笑。
“你最近有情况没有?”小叔从五叔手里接过手机,莫谨言余光扫一眼那屏幕,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一张女孩的一寸照。
莫谨言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核桃:“等我回山上摇人,不对,摇核桃,干他!”
莫谨言:“妈的你个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