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楼洞子里黑黢黢的，照明也很有灵性，跺两下脚，灯不亮，跺一下，它又亮了——但只亮大概4-5秒，不多不少，只够迈三步。张玄阿和那个叫丁春的女人一边一个，扶着昏迷的小陈，就在这儿亮亮暗暗开始爬楼梯。

也不是说张玄阿一个大小伙子怂，没有血性，他毕竟就是个乡下青年，跟着表哥来大城市开车，遇见谁都得叫一声哥或者姐。何况他名字听着虽然不怎么聪明，智商基本盘还在，这个丁姐——丁春，臂力了得，一只手箍住这么个大小伙子，小陈愣是连多挣扎两下的机会都没有。

她很明显是专业的。

专业做什么的，张玄阿不敢再想下去，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配合，下场可能比倒霉的小表哥还要惨。

丁春的个子不矮，和张玄阿差不多高，超过一米七，上楼梯的时候，挺轻快地哼着歌——声音挺也好听，就是走得有点慢，总是先右脚、再左脚。

灯灭了，又亮了，他仨上了二楼一拐弯，楼上迎面下来个穿着睡衣中年男子，张玄阿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把头低下去，不敢看对方。

楼道挺窄，丁春干脆停下来，侧身让人先过，还挺自然地和对方说：“扔垃圾啊？”

中年男子借着一暗一亮的灯光看这三个人，一个女的，头发都湿了，两个小青年，一个像是喝醉了，另一个低着头憋红了脸不说话，都长得挺精神。

“外面雨还是挺大的。”丁春又说，“大哥拿把伞吧，一会儿用完给我们放门口呗。”

她说着把张玄阿手拎着的、还在滴水的一把折叠伞递过去。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问：“你们是......601的？”

丁春眼也不眨：“对。”

中年男子趿着一双塑料拖鞋，拎着伞下去了。

等下面铁门发出一声巨响，张玄阿才记起来喘气，他手脚都是冰冷的，这才记起来自己是被胁迫的，压根就不是什么从犯——但是也晚了。

丁春：“走。”

张玄阿颤声问：“去......去哪里？”

丁春语调轻快地说：“601。”

隔了一会儿，又说：“我喜欢六这个数字，lucky number，幸运数字，懂不？”

张玄阿没做声。

小陈表哥将近一米八，死沉死沉，两个人拼命把人往上抗，丁春还挺耐心地和他解释：“你哥收了我钱，转头就把我卖给了蒋明光，蒋明光这人没什么人性的，我得找个近点的地方猫着。当然，你和他一个祖坟，这笔帐，我暂时就算你俩头上了，小表弟。”

张玄阿：“......”

隔了一会儿，他声如蚊蚋地说：“那万......万一601现在有人呢？”

丁春没说话，弯起嘴角，特别真诚地对着他笑了一下。

张玄阿浑身僵硬，立刻闭上了嘴。

因为没有电梯，每层公摊面积反而大了点，六楼堆放了各种杂物，一辆链条已经脱落的凤凰牌自行车，还有两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煤气罐。602贴着福字，601的门上却很干净。

丁春把小陈往张玄阿身上一推，用手指扣了两下门上那猫眼，发现已经锈了，堵死了，就是个装饰。她手搭在门锁上，小幅度转了一下，当然是锁着的，但沿着她手用力的方向，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动势，是最老式的思不零锁，应该没有门栓。

她于是靠在门上，开始敲门，用的力道也不重，敲一下，停一停，又敲了两下。

隔了大约几十秒，里面有了点动静，接着一个声音低声问：“谁？”

丁春说：“物业，雨下得有点大，下面有几户报渗水了，我上来看看。”

里面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里两个水斗，一个都没有漏水。”

这回声音离门口又近了一些，嗓音挺低，模模糊糊的，像是没睡醒，隔着门，听不出男女来，表述方式还有点奇怪。

不开门。

丁春想了想，又说：“哦，对了，你们这个消防通道不能这样堆东西的，要找时间清一......”

这回“咔嗒”一声，门开了，几乎是同时，丁春将一只手插入半开的门里，手肘横过来一推，将整个门推得大开。

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年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后脖子上就遭了那么一下，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丁春一把将他捞住，对方顺势滑下来，下颚骨撞在她肩上，一下子就没了动静。丁春回头，示意躲在楼梯口的张玄阿快点跟上。

两人一人一个，拖着俩大活人进了601。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同一时间，辉河大厦。

16楼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蒋明光一边噼噼啪啪打字回着邮件，一边抽出个脑袋来问：“你等等？你说谁？”

“创河文化的那个会计，姓庄。”他的秘书孙书尧和他对面对坐着，横着手机正在打游戏，“我们云缅那几笔账现在全都在他手里，老爷子从前起家时候的那点东西，我怀疑他也有备份，我已经叫人看着他了——你猜这回林剑芳是把谁叫回来动手了？”

蒋明光：“谁？”

孙书尧结束一局，瞟了蒋明光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丁春。”

蒋明光头皮一麻，手下一重，一封没写完的邮件直接发了出去。他浑身僵硬，有些不太美好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了出来。

暴雨，蛇船，有个女人用血红色的高跟鞋踩在他脑袋上，碾了一下，碾出了个楔型的血口子来，然后低下头，在他的耳旁轻声说：“你听话，别出声啊，小蒋先生。”

孙书尧没去瞧他惨白得跟死人一样的脸色，自顾自说：“丁春是个狠角色，但那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她腿坏了之后就很少露面，林剑芳也没以前那么信任她。所以我建议，盯着就行，不用太当回事。”

“你懂什么。”蒋明光恶狠狠地说，“你懂个屁。”

他突然爆出粗口，孙书尧还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哦。”

外面天色已经很暗了，手机响了。

西装笔挺的孙秘书低头看了眼消息，站了起来：“丁春没上套，零政劳务的那小子已经联系不上了。”

“哦。”蒋明光下命令，“那就扔了吧。”

601。

丁春一进门，第一时间先关了灯，把人往地上一撂，然后去拉窗帘，只留一条缝。等她一

回头，孝顺的小表弟已经把他的小陈表哥小心翼翼放在了沙发上——是个双人沙发，丁春把小陈软绵绵的身体往一旁推了推，然后拎起601的户主。

倒霉催户主的个子很高，骨头却不重，轻飘飘的。

她将人翻过来的时候手卡在对方的胸前，愣了愣，又捞了一把，然后借着漏进来的一点月光，仔细看了眼手底下的那张脸，确定了——是个小姑娘，原本以为是短头发，但其实头发挺长，都归拢起来在脑后梳了个马尾，刘海又一边略长、微微盖住了眼睛。

但五官是真的长得好，肤质细腻，鼻子很挺，年纪看上去不大，穿着棉质的睡衣。

像个高中生。

她有些愧疚，将人放在沙发上，扶正，然后从背着的瑜伽包里拿出纱布、胶带、麻绳，手脚娴熟地开始绑人。

张玄阿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口渴不？”丁春没手了，咬着胶带一头撕出来很长一道，往户主的嘴上贴，“去，冰箱里找找，有啤酒或者其他喝的不。”

张玄阿摸黑又开始翻厨房。

雨渐渐停了。

透过刚才丁春没拉拢的窗帘缝隙，还能看到对面大楼缓黄色的灯光。

就在下一刻，他看到有什么东西被人从对面的楼里推了出来。

“砰——”

那东西摔到楼层中间的公司灯牌上，撞了一下，灯牌的边缘很锋利，直接将它切成了两半，分别掉到湿漉漉的马路上。

张玄阿好奇，凑近了往下一看，他的视力挺好，看清是什么东西后，扑通一下，直接在窗口跪下了。

他看见的是穿着皮鞋的两只脚——腰部以上正在两米开外的地方静静地躺着，像一种特别奇怪的行为艺术。

“那就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那就扔了吧！”是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