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了所有同族，四周变得出奇寂静。

虞戎深呼吸，耳后两鳃鼓动，从嘴里吐出一串气泡。

……算了。

虽然过程不同，但好在达到了同样的结果，没有其他人鱼在，方便他完成洛以秋交给他的任务。

人造月亮已经完全启动了，光芒比之前更加耀眼，虞戎一摆鱼尾向上游去，越是接近人造月亮，周围的水温就越高。

但并不至于灼烫，而是一种令人鱼感到舒适的温暖。

深海寒冷，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鱼极为耐寒，但如果有条件，他们还是更愿意去追随温暖的洋流。

虞戎来到人造月亮下方，将手轻轻贴在这颗巨大球体的表面，掌心触及的温度接近于人类的体温，温暖的海水从他颊边流过，让他想起被洛以秋捧住面颊的感觉。

如果那个人类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洛以秋或许比这颗人造月亮更适合成为他的塞勒涅。

古怪的念头从心底升起，让虞戎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个人类蛊惑了，才会产生这么离奇的想法。

可平心而论，洛以秋的确是个美丽的人类，用月亮称赞他也并非不行，人鱼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像是这些色彩缤纷的珊瑚，又或贝壳里的珍珠。

虞戎将能源核心靠近人造月亮，只见这两颗漆黑的正二十面体缓缓亮起，像是被激活了一般，白光顺着棱脊游走，仿佛树木不断生长的枝杈。

能量在能源核心的底部汇聚，被充满的地方变得银白，其他地方依然是黑色的，黑白分明的界限让人很容易看清里面还剩多少能源。

在好奇心驱使下，虞戎将能源核心偏转，里面的能量竟也跟着偏转，依然沉淀在最底下，像是流动的水，又或是沙。

他甚至用力将它摇了摇，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声音，黑白分明的界限一阵晃动，又回归到水平的一条直线。

人类的东西还真是神奇。

只不过充得有点太慢了，照这个速度，怕是要充到天亮。

时间渐渐晚了，虞戎在给能源核心充能，而玄冥号内，洛以秋也还没休息。

“老师还不睡觉吗？”顾阳凑到他跟前，“这是在做什么？”

洛以秋在实验台前摆弄着一堆药剂，眼皮也不抬地说：“想试试看能不能配出一支给人鱼用的精神力稳定剂。”

“什么？”顾阳愣住，“稳定剂还能给人鱼用？”

玄冥号是来自“壁垒”的科考船，由壁垒的“觉醒者”负责驾驶、维护，因此，船上配备有觉醒者们的必备药物——精神力稳定剂。

顾名思义，和干扰素相反，它能够让精神力变得稳定，类似于镇定剂。

但只有人用的。

“不论是人还是人鱼，只要是针对精神力的药物，原理是相通的，”洛以秋道，“而且，虞戎能跟我匹配度达到99.9%，说明他的精神力已经和人类非常接近，只需要稍微调整一下药物配比。”

但关键并不在于配制出人鱼能够使用的稳定剂，而是稳定剂要达到什么浓度才能压制住虞戎体内的干扰素，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实验数据支持，一切只能靠试。

虞戎已经去为他们取得能源，有了能源，卢叔就可以开始尝试重启玄冥号，这个过程不会太长，也就是说，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务必要在离开涅普努斯之前，把稳定剂调配出来。

“老师，你还懂药理？”顾阳震惊地看着他，“稳定剂不是那些觉醒者才会用的吗，老师怎么会对它这么了解？”

洛以秋笑了笑，没接话。

觉醒者……

也对，现在他的身份，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曾经他还是觉醒者的时候，打过的稳定剂恐怕比顾阳吃过的盐还多。

见他不解释，顾阳也很识趣地没有再问，乖乖站在一边：“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现在不需要，你去歇着吧。”

虽然洛以秋让他休息，但顾阳还是不敢睡得比老师早，索性站在一边耐心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老师为什么要给人鱼殿下配稳定剂？”

“我可不想再被抓去帮他稳定精神力，既然有药物，能源问题也马上能得到解决，为什么不用？”

洛以秋随口扯了个谎，将几管原料药剂放进仪器当中，设定好数值，机器将自动进行配比，不过因为玄冥号遇袭，船上用来配制稳定剂的药物原料也损毁了不少，并没有太多机会供他试错。

“说的也是，”顾阳表示赞同，“这些人鱼太可怕了，还是少跟他们接触比较好——老师，要不我帮你记录数据吧？虽然不太懂这些药，但记录数据还是没问题的。”

洛以秋点头：“好。”

两人分工合作，洛以秋来调整配比，顾阳负责记录，每一次调整，仪器都会自动计算出新配方和旧配方的差异，列出弊端与优势，洛以秋又导入了虞戎的各项数据，计算药物的匹配程度。

但这些只是理论，即便他真的试出了理论上最完美的配比，没有经过生物实验，也不能贸然投入使用。

更何况，虞戎的情况本就非常极端。

两人一直忙到后半夜，顾阳实在有点撑不住了，开始频繁打哈欠，洛以秋看看他道：“今天就到这里，我也累了，去休息吧。”

顾阳如释重负：“老师，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你不说停，我都不敢去睡。”

洛以秋挑挑眉：“我又不真的是你导师，即便不按照我说的做，也不会影响你毕业吧。”

“话是这么说……”顾阳挠了挠头，“可老师你比我导师厉害多了，遇到厉害的人，就会忍不住听他的话嘛。”

“是吗？”洛以秋故意逗他，“你这样‘拉踩’，不怕我去告诉你导师？”

“……别别别！”顾阳一下子慌张起来，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就当我没说！我真的去睡了，老师也早点休息！”

他说完就忙不迭跑了，洛以秋正准备把东西都恢复原位，却忽然动作一停，抬起头来。

“什么声音？”刚跑出去没几步的顾阳也停下脚步，“老师你听见了吗？是人鱼的叫声？”

洛以秋眯起眼睛：“是赫莱，还有……一些不速之客。”

人鱼的叫声穿透力极强，即便玄冥号关着舱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到除了赫莱以外还有其他人鱼在，陌生的声音对赫莱道：「请侍卫长让开，让我们进去。」

赫莱：「没有殿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你们还是回吧。」

陌生人鱼发出冷笑：「怎么，侍卫长守在这里，是要保护这些人类？」

赫莱：「我奉殿下之命看管他们，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陌生人鱼：「侍卫长一口一个殿下，是忘了自己是被王上派到殿下身边的，忘了你的职责？当初王上让我们袭击玄冥号，承诺过那些不肯投诚的人类可以让我们随意处置，侍卫长记性这么不好，连这话也忘记了？」

赫莱沉默了一会儿：「洛以秋是殿下的猎物，依照生存法则，你们没资格动他，即便是王上也不能跨过法则下令。」

「我们又没说要处置洛以秋，」陌生人鱼笑了起来，好像赫莱这句话正中他下怀似的，「除了姓洛的，船上还有两个人类吧？既然这两个家伙不肯投诚，还留着他们做什么？让他们帮我们修个监控都修不好，没用的废物，趁早杀了。」

洛以秋沉了脸色。

顾阳压低声音问：“老师，他们在说什么，你能听懂吗？”

“外面来了几条鱼，说自己曾经参与过袭击玄冥号，”洛以秋唇角的弧度很冷，“并且，要处死玄冥号上幸存的船员。”

“什么？”顾阳一惊，“那我们……”

赫莱语气不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处死两个没用的人类时不小心杀死了洛以秋』，即便是依照生存法则，最多也只能定你们一个无心之失，罚你们做些苦力对吧？」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对方的阴谋，命令道：「你们如果再往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看在我们曾经共事过的份上，奉劝你们快点离开。」

洛以秋心说这鱼看着不怎么聪明，关键时候还挺可靠的，他不惧怕敌人过于强大，只讨厌被自己人拖累。

这让他心情好了一些，眉宇间的阴云有些许缓和，拿起平板电脑，在上面输入：【去叫卢叔起来，你们找个地方藏好。】

顾阳张嘴想问“那老师你怎么办”，洛以秋冲他摇了摇头。

顾阳闭上嘴，意识到自己此时执意留下非但帮不到洛以秋，反而还会给他添麻烦，遵从他的指令是最好的选择。

洛以秋不仅仅是他的老师，更是玄冥号此次任务的领队，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领队的一切决策。

于是他立刻回到寝室去叫卢叔，两人一起寻找藏身的地方，洛以秋见他们藏好了，便抬高音量对外面道：“赫莱，让他们进来吧。”

下一秒就要动手的赫莱蓦地停住动作，有些惊讶于洛以秋竟能听懂人鱼族的语言，他犹豫了两秒，还是选择相信这个人类。

他恶狠狠地瞪了那几条人鱼一眼，不情不愿地打开了舱门。

几条人鱼一拥而上，冲进船舱将洛以秋团团围住，领头的那个问：“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洛以秋还站在实验台前，清洗用过的器皿，漫不经心道：“什么其他人，卢叔和顾阳不是被你们叫走修监控去了吗，早上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胡说八道！”另一条人鱼冲到他面前，“刚刚我还听到你在跟人交谈！”

“你听错了吧，”洛以秋眼皮也不抬一下，“那是我在自言自语，我做实验的时候喜欢对着数据说话——怎么，在人鱼族这也不被允许吗？”

“别跟他废话了，”又一条人鱼道，“他们肯定还在这里，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逃出涅普努斯！”

人鱼们立刻开始在船舱里搜寻起来，虽然这些人鱼嗅觉很灵敏，但实验用的仪器还开着，药物原料的味道会削弱他们对人类气味的感知力。

顾阳他们躲进了存放能源核心的仓库，那道沉重的金属门可以隔绝一切，只要他们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并不容易被人鱼找到。

人鱼们在船舱里搜寻了一圈无果，又开始翻找第二遍，趁着他们忙碌，洛以秋冲赫莱递了个眼神。

赫莱会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玄冥号。

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有条人鱼兴奋地说：“你们看这个！”

洛以秋回过头，发现他手里拿的是刚刚自己用过的平板电脑。

他脸色一变，上去就想将平板夺下，被人鱼一把推开，人鱼像是发现了他们的秘密那样激动，命令他道：“你，把这个解开！”

洛以秋装没听见。

“我让你解开！”人鱼见他不从，索性来硬的，拽住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往电脑屏幕上按。

洛以秋奋力挣扎，奈何力量差距悬殊，手指都要断了，还是被他们用指纹解开了平板。

只见屏幕上赫然有一行字：【他们估计要来搜船，你们先下船躲躲。】

“居然趁我们不注意偷偷下了船，”人鱼怒不可遏，一把将平板摔坏，“我们去外面搜！”

目送人鱼们离去，洛以秋十分失望地扯了下嘴角。

果然不是每一条鱼都有智商。

*

能源核心渐渐充满。

原本漆黑的正二十面体完全变成了银白色，光芒顺着棱脊不断流淌，将冰冷的科技感染上一丝鲜活灵动。

虞戎松了口气。

充了大半宿才把这东西充满，现在他可以回去向洛以秋复命了。

他一甩鱼尾转过身，正在这时，海水中突然传来熟悉的旋律。

虞戎耳鳍震颤，听出那是赫莱的声音。

向他传递的消息只有一句简短的呼唤：「殿下，洛以秋有危险，速回。」

作者有话要说：洛以秋：给小狗一个表现的机会。